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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林楷倫／蝦蝦妹
圖◎Doz Lin
◎林楷倫 圖◎Doz Lin
滑起蝦妹的IG，瞬間無法想起她在臉書直播的樣子，除了低胸與屁蛋熱褲還是一樣。她IG的照片習慣炫富，配上手寫一些勵志或是看不太懂的文字，例如不要在意別人評價，最重要的是如何評價自己，再去評價他人這類的話。
在北半球露出北半球。下方按愛心數七十幾個，幾個男的回：「好像很好摸！」蝦妹的女性友人回：「好美喔～」
蝦妹知道色色的男人比那些說好美的女性友人，還真誠嗎？
「吃屎啦，去swag打手槍啦。」蝦妹在那些意淫的句子下面回。
「妳也是，妳好正。」蝦妹又回。
我沒按她的追蹤，都偷偷地看。
手機跳出FB的通知，瞎蝦妹的海鮮大大大大團購即將於二十點開始。
瞎蝦妹的海鮮大大大大團購，上個月只有海鮮大大大團購，上上個月是蝦蝦妹的團購。每個月改名，每個月換一點點重新關注她的機會。
來喔，買蝦喔，今天第一樣是波波波波波士頓龍蝦喔。一隻半公斤，這裡三隻，五百起標，一刀一百。
下方的留言寫六百、七百、直到兩千，蝦妹說夠了，不要讓我賺太多。往鏡頭前靠，要按下計時器，露出不怕冷卻起點雞皮疙瘩的北半球。
「兩千五。」那個男人的頭貼看起來眼熟，原來是在IG回很好摸的那張面孔。
按下計時器，蝦妹還在喊兩千的跟小幫手聯繫，兩千的多送幾片鯖魚。
「？？？」喊兩千五的男人回在下方。
訊息或許會遲到，但永不缺席。
「夭壽喔，兩千五，哥哥你是錢太多還是我狂粉。不能看到奶奶，看到我這個奶奶就多五百啊，好啦，給過給過，多五百塊我多給你一隻，愛你喔。」蝦妹邊說，邊靠近鏡頭手比愛心嘴嘟嘟的，很可愛。直播上跑出很多愛心，旁邊的小幫手複製貼上直播請勿按表情按愛心。
按太多表情跟愛心，蝦妹的臉延遲格狀。
別按啦。蝦妹說。
跟蝦妹認識在冷凍貨商，準備客人要的干貝，我向貨商撒嬌只求能不能便宜一點。蝦妹一來，嗲聲說大哥，我要尼加拉瓜、宏都拉斯、馬來西亞、泰國草蝦，都各三十件。她拿的價格便宜我超多。
「阿倫，你拿那個一件兩件太遜炮，學一下人家妹子做直播一次三、四十件。她還說下一次要包一整櫃咧。」貨商說。
「哎唷，哥別亂虧，直播好運而已。又沒賺多少。」
蝦妹遞了張名片給我，順手給我看了臉書的直播社團，訂了我要的干貝又是二、三十件，拿的價格我殺價到死都不會有。離開冷凍貨商的辦公室，我跟蝦妹買了兩件干貝，她直接給我她拿的價格，我又多塞了兩百塊給她。
兩百塊對她來說根本沒差，她還是笑著說謝謝。
那天開始，我開始看她的直播。北台灣阿榮南台灣阿豐兩個直播山頭，都沒有蝦妹好看。幫忙分享直播有送小禮物喔。那時，觀看直播人數五十個人，我幫她分享在釣魚社團，多了二十個人，買鞋子的潮流社團，多了七十個人，隔天我都被踢出那些社團。小幫手問我要不要小禮物，我說不用。
又遇到一次蝦妹，她又說了聲謝謝。
賣海鮮的幫賣蝦的宣傳，很怪，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不再分享。
她的直播觀看人數愈來愈多，兩百、三百、上千，遇到大節日還上萬。一開始人數不多時，蝦妹說話的聲音比較小聲，後來變成很豪爽的模樣，低胸挖背背心，應該是要性感的模樣，卻有點像是做工的人，不是說身材方面，而是說話與穿著變成她某個模樣。
在Google搜尋蝦妹，在第五頁跑出她的IG，追蹤人數七十個，關注人數一百二十六個，我點進蝦妹關注的人都是台灣與韓國明星，看起來都長得很像。時間軸最早的照片還是她大學時期燙著怪異鬚髮、穿著帽T與露屁股蛋的熱褲（是只有一件嗎？還是如同賈伯斯有整櫃的黑T，蝦蝦妹有一整櫃的熱褲呢？），中間她還曾去做過保險，保險業務員的IG與臉書最喜歡po出國玩了，某某營業處的尾牙她扮起小美人魚，穿起肉胎與貝殼泳裝。
她何時開始賣蝦直播的，我先回臉書滑起她社團成立時間，再到IG滑到同一時間。
她穿了塑料圍兜內搭低胸挖背背心，在市場賣活蝦。IG的敘述寫蝦蝦妹的蝦舖在某某市場開幕了喔，親朋好友八折八折喔。
那篇文，按愛心的八個，下方的留言寫加油喔。
她回我會的。
我想看看愛心的有誰，卻按下愛心。天啊，人生最糗的就是偷偷查人的過往歷史卻留下證據，就像是圖書館翻史料，不小心打噴嚏在書上一樣。秒速收回。
下一秒，IG右上方的空白愛心出現一則通知，我按下變成黑色愛心，下方寫shrimpxiaxia開始追蹤你。
再下一秒，我想起我IG關注的都是寫真女星，真的很色。
她不會看吧，不會那麼無聊吧。
她沒有看，就算我不能確定。她又有一篇新的IG短影片，拿了個supreme的鈔票槍噴鈔票，看起來是真的鈔票，那些台幣舊舊的。
下一個動態則是手寫字。
有錢買不到真摯的情感，但老娘就是有錢。
我按了愛心。按了也沒差，現實生活沒什麼人會提自己網路上的讚、愛心、甚至是怒。
我想那是默契吧，這世代的默契。
我們都知道現實跟網路，差好多好多。
有時，網路上的更內心更貼近更原始，像那些被說噁的留言、像我追蹤的寫真女星。
我搬了五箱干貝，快過年了。貨商問要不要幫忙。
「五箱五十公斤簡單啦。」我說。
蝦妹帶個阿弟仔過來，跟貨商說以後都阿弟仔負責。
「幹嘛叫小弟過來，蝦妹董打通電話，要幾台三噸半都開過去。」貨商說。
蝦妹點著堆高機棧板上的貨，仔細地教阿弟仔，看那些外箱的保存期限、外觀等等。比個OK，堆高機就將那些貨物放入三噸半的冷凍車斗。
一板一板地放。這是一、兩萬人觀看的直播買量。
貨商又來問我那五件要不要幫忙。
「不用不用，我這是小魚攤。」我回。
「ㄟ，倫大哥。」她揮手，我還在想要回她蝦妹董還是蝦妹。
「蝦妹。哎唷不錯喔。」
她走過來，她側揹的Prada滿好看的，她前幾天在IG有分享，臉書沒有。
「你這包包好看耶，裝錢剛好。我在妳IG有看過。」我說出IG兩字便覺得失言，因為偷偷追蹤只能偷偷地看。
「哎唷，你很粉絲耶，一直看人家IG是要幹嘛？那都跟臉書差不多啦。」她回。
我知道她IG更私人一點，最近卻跟臉書沒什麼差異了，但IG不會改名成瞎瞎妹、瞎蝦妹求一份關注。
「那妳接下來要幹嘛？」我回得乾，也尷尬。
「賣魚賣蝦，我夢想出唱片。希望有經紀公司方便點。」她說。
她唱歌要用哪種聲音？現實小聲且細的聲音，還是臉書喊著一刀一百一刀一百的她呢？
「不用擔心啦，IG不會換帳號啦，不會封鎖你，你也別退我追蹤啦。」她笑。
轉身開她那台車牌是AIX-**88的Mini Cooper S，從貨櫃車間的縫隙倒車，很快很順。
我沒有問她有沒有其他的IG帳號。如果她有個私密帳號，會不會說今天遇到一個粉絲，怪怪的賣魚郎呢？一定有的吧，私密帳號會不會有一堆像是剛入社會的保險業務員拍一堆為了勵志而炫富的照片呢？
說不定更多的是手寫字，溫暖且細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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