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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廖瞇/動物標本店的幾個片段
圖◎郭鑒予
◎廖瞇 圖◎郭鑒予
01
剛走進去時,我什麼「動物」都沒看見。
明明整屋子都是動物標本,鹿頭、羊頭、牛頭、斑馬、鱷魚、班鬣狗……我卻像視而不見。我唯一看見的動物是拿著手機,對著牆上鹿頭拍照的人。可能是因為,那是唯一會動的動物。
02
但其實我一推開門,就有兩隻長頸鹿在眼前。左邊那隻有著毛皮、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右邊那隻是骨骼。右邊的骨骼明明也是長頸鹿,起初我卻不認得。我指著牠問:「這是誰?」當牠沒有毛皮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我就認不得牠了。
03
那是一種奇怪的視覺感。牠們都是真的,但當牠們只剩下毛皮與骨骼後,彷彿不像真的。「不像真的」的意思是,不像生物,但牠們確實已經不是生物了,所以我該用「它們」。還有它們太美,是藝術品的那種美,不是生物的那種美。
04
我感覺哪裡怪怪的,想了很久終於想到。太理所當然了,上百件動物標本如此和諧地配置在空間中,像是本該在那裡,而所有的人都習以為常。大家都太習慣牆上有頭了?雖然自己家的牆上根本不會有這些頭。為何我們會如此理所當然?
05
打開酒單,第一支調酒的名字叫做「美惠的樹」。美惠的樹?好奇怪的名字。下排接著一行字:「幾乎沒有原因的事實」。我看著這句話想了很久。沒有原因,不為什麼,就是這樣。但不是沒有,而是「幾乎」,幾乎沒有。那麼是有還是沒有?
06
原來美惠是一隻猴子的名字。「她是美惠。」我看著攀在樹枝上,白色骨骼的美惠。楷在台東遇見她時,她正在水溝裡發爛。「已經有味道了。」楷把她洗一洗,放進包包帶回家。「用碳酸鈉和過氧化氫。」處理完後是組裝。「但組裝很麻煩,有時候懶,就一直拖。」我這才意識到眼前的美惠是組裝起來的,是黏起來的,動物死掉肉體腐爛後骨骼不會理所當然自己一整副的樣子。我竟然忘了沒有血肉,骨骼就散了。
死掉就散掉了,原來是這個意思。
但有人把美惠組裝起來了。還替她取了名字。我一邊喝著美惠的樹,一邊看著美惠。想著她生前應該沒有名字。
07
水晶球裡的骨骼,像是在飛,又像游泳。
「這隻是?」
「蝙蝠。」
難怪覺得牠的頭骨跟猴子有點像,「都是哺乳類的頭骨。」
08
我和楷對坐。他說:「來畫畫?」我說好。他開始畫我,我坐著沒事,也拿出紙筆,畫他。
畫畫時比起觀看標本,更注意眼前的細節。眼鏡、眼睛,眼鏡與眼睛的相對位置。眼睛到頭頂髮際線的相對位置。眼睛的角度、眼睛往前看的角度、眼睛向下看的角度。鼻子,鼻子與嘴唇的線條。臉部輪廓線條。耳朵。脖子連接肩膀的線條。人,你眼前的這個人。
我看著楷。楷看著我。他的眼珠看向我,由上往下,再看回自己正拿著筆的手。他的眼睛不眨,一來一回,像是掃描,我彷彿聽見掃描機的聲音。
不用把人做成標本,我們就能把對方存起來了。
09
牠們在這裡。我在這裡。幾乎沒有原因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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