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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李紀/偶然 - 3之1

2023/10/23 05:30

圖◎阿尼默

◎李紀 圖◎阿尼默

1

他和她,兩人約好在台北車站面向忠孝西路的進口處碰面,時間是中午時分。並非例假日,但車站仍有一些人群,南來北往,顯現匆忙的日常。

看到她從前方公車站牌走過來,短短的頭髮在陽光下顯得潤澤發亮,穿著她習慣的襯衫、裙子,顏色淺淡的藍色,簡樸俐落。

她看見他,露出微笑的表情。

他趨前迎接。

快步走過來的她,拭了拭前額的頭髮,叫了他的名字。兩人一起走進車站大廳,感覺到冷氣的涼意。四月天,陽光已將春天暖化,室內外的溫差明顯感覺出來。

兩人約好一起去北投。自從淡水線改成捷運後,兩人都第一次搭乘。進入車站,才知道淡水線只通到中山站,延伸路段仍在施工,兩人又從西側門走出來,沿著市民大道,左轉中山北路,到南京東西路口,再左轉到中山站。一路上,兩人默默無語。

中山站出入口有電扶梯通行,像一般地下鐵車站。台灣以捷運取代地鐵,取快速之意而不是以都市中心區採地下通行的形式為名。兩人在地下一樓的售票機買了通行磁卡,再搭電扶梯下一層樓,車輛已停待在月台。搭上車,坐上位子,一下子就開車了。經過幾個車站,開上地面高架路線的第一站是圓山站,看得見足球場、美術館,過了基隆河就是劍潭站了。

他看著車窗外的風景,她也看著車窗外的風景,一幕一幕風景閃過眼前,憶起一幕一幕往事。過去猶如風景,像一張一張明信片,投遞入郵筒,被郵差寄送,穿過時間的長廊,不斷寄回來。心的信箱可以聽見明信片掉入的聲音,有痛的感覺。

她要出國去了。

2

這是她向他告別之旅。

已申請到聖地牙哥加州大學修習比較文學碩士學程入學許可的她,就要離開台灣。

她喜歡美國女詩人愛蜜莉.狄瑾蓀;也愛讀普拉絲的詩。台灣女詩人杜潘芳格的詩,她也喜歡,說是大學一位客家女同學送給她一本詩集,讀了以後,常常會想起她微妙的心思。

記得,她曾經分享她翻譯的狄瑾蓀一首詩〈預感〉:「預感/是那長長的影子/在草坪上/暗示日光在隱落/提示驚慌的青草/黑暗/正要經過」。

那時他們相約在通霄,黃昏時的海邊看著落日正在西下,漂浮在海面上。她讀了狄瑾蓀這首詩,先讀了英文原詩,又用通行中文讀了一遍,從聲音裡就可以感受到微妙的情緒。詩就是那麼微妙,聲音流露語意的觸角。

他是因為她,才讀了一些詩。

學法律的他,語文的書寫也算得心應手,但接觸詩是兩人交往時習慣的言談形成的。在台中大度山上的大學念書的她是外文系女孩,家在台北,父親是政府官員;母親在中學教書,有一位哥哥已經留學美國,在加州的一所大學,是讀電機的。

他們相識於一場學運。在高高豎起野百合象徵物的廣場,來自台灣各地大學的學生群集,要求繼任蔣經國總統位子的李登輝改革憲政,提出解散國民大會、廢除臨時條款、召開國是會議及政經改革時間表四大訴求。三月間,參與的他們都從教室走到集會廣場。那時他們都只是新鮮人。他們在學運時認識,交往。

她曾邀他去家裡,在臨沂街,是他父親服務單位配售的七層華廈頂樓,屋頂並加蓋了起居室及書房,種植了花草。她的父母親切接待他,還招待他午餐,並在聊天時問起南部家裡的狀況。提到旗山,他們還說喔那個盛產香蕉的山城。

來自中國北方的她父母親說故鄉沒有熱帶水果香蕉,直說初來台灣時好興奮,提到蕉王吳振瑞的事,並說因為政治害了香蕉出口。印象深刻的是他說了以後的歎息聲,唉──的一聲,印記在他心版。

那是他唯一去她家的經驗,之後他們都約在外面,台北或台中或兩地之間。

3

野百合學運啟動民主改革的新歷程,李登輝克服黨內政爭,經由國民大會選為總統,並且在任期中改變總統選舉制度,由人民直選總統。以野百合學運奠基,李登輝展開台灣政治的新時代,黨國體制開始被解構了。學運、社運交織出時代的火花,彷彿照亮歷史的進程。

他們在台北的約會常常是社會運動的場合。

1991年的廢除刑法一百條反閱兵抗爭,群眾聚集在中山南路,仁愛路口時,他們也一起參加,聽一位台大經濟系教授以流利的台語批評黨國體制,也看到年邁的一位中研院院士被抬走。後來,她告訴他:父親說了那位經濟系教授家的事,他祖父是黨國元老、蔣介石文膽,1948年,中國淪為共產黨統治前一年,自殺身諫。那位教授支持台灣民主化,成為獨立國家。

他們的大學時代經歷1990年代初期,民主化推進,「蔣總統」這個專有名詞已從現實進入歷史的時代。台灣民主化運動參與者也包括一些「外省人」,而黨國的共犯包括一些台灣本地人,一些早期被吸收在黨國體制的台灣本地人,曾被以「共犯結構,分贓體系」名之。但「外省人」畢竟相對少數人,背負著外來統治者之名。

他們曾經交談過政治上的事情,特別是台北市長開放直選時,打著中華民國保衛戰的一位「外省」候選人,帶著支持群眾站在街頭揮舞青天白日旗,訴求中華民國會滅亡的那幕景象,讓人怵目驚心。「外省人」無端被捲入政客的權力競逐,彷彿某種陰影籠罩在台灣發展之路線。

他眼睛看了看窗外的風景,看了看她,但腦海裡回想著兩人交往多年歷經的事。

4

北投站到了。

兩人下車,選擇轉乘新北投支線而不是出站直接走過去。走向轉乘月台,正好從新北投開來的車班到來了。兩站之間往返支線保留了歷史的況味,只是地面軌道改為高架,新北投車站的木造站體改為仿古牌樓車站。他們一起來過新北投,對北投的記憶是溫泉,車站前的公園被環繞在兩旁的溫泉旅館中間,樹木高聳參天彷彿從幽谷聳立,還有溫泉水流。這個公園是日本時代繼新公園、植物園之後,第三座公園,歷史悠久。

他們曾在「瀧乃湯」泡過溫泉,那是兩人畢業前屬於自己的畢業旅行。兩人分別在大眾池的男、女湯留下溫泉的回憶。大學畢業以後,兩人都在台北讀研究所,在三月春天開滿了花的大學,不再台北、台中分隔了。她回去住家裡,他繼續寄宿。

研究所畢業後,她想出國,也約他一起出去,但他想留在台灣。大哥在南部種田種水果,父母親已有年紀了,他不想離開。他想考律師,從事法律的行業,也回饋家庭。家裡供他一路念到大學,大哥承擔了家裡的農務,他有必要分攤責任。

她了解他的想法,但她想遵從父母的建議出國。將屆齡退休的父母,把子女都送出國,似乎沒有期待他們能回來。他們父母戰後從中國來台灣,好像經歷流亡,他們沒有像一些黨政人員家裡拿了美國綠卡,自己在台灣。但子女長大後,仍希望他們出外發展。她拗不過父母的意思。兩人也知道終須分手,各走自己的路,只是交往了一段時間,好多年了,有些不捨,有一次,他在睡夢中,似醒非醒哭了起來。他沒有讓她知道他哭過。她提議一起到新北投,走走,彷彿是分別之旅,他答應了。兩人從台北車站見面到新北投,並沒有什麼交談。

5

他們在新北投車站下車,走到中和街一家以排骨酥著名的台灣餐館用午餐,上次來新北投也享用過這家餐館的料理,記憶還在。再次光臨,已經過了好幾年,但口味一樣。

用過午餐,他提議去地獄谷看看。那是溫泉源頭,沿著蜿蜒的山路,他們緩緩爬坡。他牽起她的手帶著她。兩人就像情侶,其實就要離別了。他感覺她的手在自己的手掌中,上坡的路,偶爾稍前時能感覺到牽手的力道,更緊密地握著。是離別的心情牽繫嗎?還是相愛的意味浮現。

地獄谷冒著白煙,有一些遊客提著竹簍在煮蛋,從地獄谷傳接的溫泉水源流到溫泉旅館,分送到浴池,供人們浸泡。例假日遊客很多,讓景點充滿笑聲。

他們選擇在旁邊一座石頭坐下來,看著地獄谷冒出白煙,聽著一些笑聲。午後的陽光並不強烈,因為有些風。感覺很舒爽。

「爸爸、媽媽好嗎?」她問他。她並沒有看過他父母。

「身體還健朗。」他回答,並謝謝她關心。

她是在台北出生、成長的女孩,但是並沒有一般人常說的嬌生慣養或驕氣,應該說家教很好,她父母也很隨和。因為這樣,他才和她交往。也因為共同參與了學運,有特殊的緣分,兩人才持續了多年的友誼。

但是,兩人似乎沒有發展出愛情,只牽過手沒有更親密的關係。他保守,她也拘謹。兩人就這樣交往了好幾年.從大學到研究所,從分隔台北、台中兩地的學校,到研究所同一所大學,六年了。

研究所畢業後,她就要出國;而他則將服預官役。從此,她會在太平洋彼岸,而他短暫穿起軍服。也許,再次見面,各自都已成家,甚至都當父親或母親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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