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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長篇精摘】 林俊頴/七舅公回鄉囉 - 2之2

2024/06/04 05:30

圖◎唐壽南

◎林俊頴 圖◎唐壽南

阿成叔笑笑,更講起以前不時得去宮口買一大碗公才坐船運來的青蚵,粒粒圓潤肥大,若生鐵的海腥氣味真是嗆鼻,阿成叔故意換一種古腔調:「汝──喔,」手指頭點伊鼻頭,「汝的老父愛食,一碗公食了了。」陳厝的青蚵做法,炒麻油蒜頭。

一世三十年後,還是伊得學阿成叔的講法,三十外、外、外年後,儘管期間離鄉返鄉不知多少次,伊始終保留十三歲第一次回鄉的黃昏對斗鎮的看法,因為鬼使神差的際遇,曾經的艱苦、災厄,擦身而過的兵戎大亂,美夢般的短暫繁榮,一切過去了,就像老輩口中水勢又大又強又狠的濁水溪早就淤積,縮小,安靜了,日頭下溪水若一尾蛇。時代愈近,傳說的神祕光彩偕(和)啾啾鬼影愈黯淡,如同下晡此時辰,離開渡船頭,行過油車街,土豆油麻油的芳味躡腳步跟隨伊,突然越頭一看,就像大廳的老爺鐘(落地自鳴鐘)一丸鐘錘停止不動,舉條大街偕斗鎮變成一座象牙雕刻。

久違的七舅公,第一個令伊心頭一震的是彼個舉斗鎮有名不知真悾假悾(傻)、亦不知幾多年紀的羅漢腳(單身漢),光頭下的項頸後烏色肉瘤累累,肉瘤小若鳥卵,大的若雞卵,眾人起先取笑:「嚇,佛祖。」「烏肉佛祖。」隨即驚覺犯了謗佛的口業,馬上改口說是果子的釋迦。無人知伊是何年何月自何處浪蕩來的,不管寒熱,總是脫赤腳,舉身腌臢。即使釋迦若啞口始終不講話,眾人探聽出伊獨身一人若旋干樂(陀螺)周遭鄉鎮溜來溜去,古意討食,不偷不搶不侵犯人,便隨哉伊去。當然有胡說編故事的,講釋迦伊夜宿墓埔,墓壙內飼有鬼囝,愛食麵線糊偕麵茶,莫怪伊時常此兩處食攤徘徊。

自動車停在陳厝大門口,司機去大厝內叫人來搬行李。七舅公落車,日頭一潑,長身玉立,一手舉高貼頭額遮日,看見迎面行來的羅漢腳釋迦,皮肉食日食得烏潐瘦若蟬的蛻殼,心一熱,叫伊:「老兄。」大門邊巷子兩個男女少年正好走出,看了一驚,少年郎恭敬地蝦腰,「七叔,我是耀南。」六舅公人未到先出聲:「璣仔!」口氣亟欲阻止七舅公科學的貴重雙手摸著釋迦,檢查伊項頸後的肉瘤。

「好佳哉,不是壞物。」烈日下,兩人一白一烏,七舅公持著釋迦雙手正反兩面檢查,好奇伊的手指奇長若竹節,指節目深刻,指甲縫全是膏土烏得反金,又見伊項頸長,一粒頭皮包骨加上一層烏皽,鬢邊凹陷,兩片長耳,三分像南極仙翁化身乞食來試探世間人。七舅公搖頭歎氣,取出手巾拭手,欲言又止,釋迦兩蕊目珠突然清澈直視七舅公,但隨即頭一頕,轉身往大街底行去,輕飄飄形象一團烏雲。

七舅公越頭叫,「六兄。」又看向日正當中全身光熠熠的妻子,「茲是靜子。」用日語介紹六舅公父子,靜子微笑蝦腰致敬,耀南回禮叫七嫂。六舅公答以日文表示歡迎,看著那兩大疊行李,笑講:「你是搬厝喔。中晝食未?」更解釋耀南身後的姑娘是鹹菜姆的孫,名字寶珠,請來互(給予)靜子做使用人。

「其實免啦,話語不通,而且靜子凡事自己動手。六嫂咧?」

「竃下(注) 顧大鼎,滷豬腳在等你。」

和七舅公比併,六舅公更顯得文弱書生款,「連續兩暝夢見嫗仔,應該是懽喜你翁婦(夫妻)軫來。」

巷子的另一邊以前是車庫,如今柴板圍著做倉庫,三舅公當年經營自動車的客運商會,大戰時欠缺汽油,改燒柴炭、酒精,福特、雪佛蘭的進口車車頭特別突出像豬鼻,斗鎮到鹿港共十五站,票價表是剖半爿的金字塔,七舅公幼時得四舅公教,心隨目珠若爬樓梯算兩站間的差價,更換算里程數。

「三兄是幾歲走的?」

「五十一。」

日頭正正在頭頂,七舅公喔一聲若雲煙,「四兄的後生──」

「全在米國,第三代已經是米國人。」

六舅公跟隨七舅公看大門上的門神畫像,日頭曝得神荼鬱壘兩尊大神如同在雲頂,「算起你十年軫來一匝。」

「認真算,不只十年,日久他鄉變故鄉啊,六兄。」

不知為啥,七舅公躊躇不願隨即入厝內,眼神迷茫,「六兄會記得未?我四、五歲時的寒天和你和四兄即在茲攝過一張相片,四兄倒手攬你,正手攬我,角度看得見舉條大街,和今日無啥差別。」

每次企在大門前,身後的門板年深月久曝日曝得輕脆,想起嫗仔講古,有一年作亂,反賊抑是匪徒深夜在大門口盤桓,翌日留下一地的齒戳(牙籤)偕腳印。而且相片上不遠處有一叢大榕樹,嫗仔就此亦講古,圍紅布條的大樹公有靈赦,三兄囡仔時非(難)育飼,拜大樹公做契子,甚至日本時代後期食物配給,偷刣豬便在樹下分豬肉。

日頭直直照落,兩兄弟連同身後的大門曝得潐更輕若蟬的蛻殼,雙腳前自己的人影龜殼扁扁,舉個斗鎮猶原在寢晝,舉條大街直通通無人,無風,連一隻雀鳥的影隻也無,只有日頭如同黃金,慢慢才看見賣碗粿的挑擔一浮一沉行來,如同麥芽牽畫的糖人,七舅公向伊招手,賣碗粿的加快腳步,隨即看見日頭即是古早古早的濁水溪滔滔滾滾而來,水中的鐵砂粒粒分明。

一隻雞公喔喔喔直上半天頂。

七舅公吸一口大氣,返身舉腳跨過戶磴,行過門廳,行入天井,滿目花草,倒手邊牆圍掛蘭花,牆圍下石板柴板架起三排盆栽,每一盆清清氣氣,正手邊青苔石磚上一個大甕缸飼金魚,靜子探頭看。

竈腳門口,和七舅公同歲卻矮叮咚的六妗婆胭脂水粉笑吟吟,嘴裡的金牙一閃。

寶珠持著碗公去大門口買碗粿,柴屐喀噠喀噠。

客廳企地的老爺鐘咚的一記實心的響聲,舂著七舅公的胸坎。●

注:一般俗寫為「竃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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