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夏日歌單】 李桐豪／咱的感情親像熱天

◎李桐豪

◎李桐豪

破敗的更衣室走進兩個男孩，短褲、T恤，家常打扮。男孩們並非當眾換裝，而是輪流顧包包，相繼去淋浴間換裝，遮遮掩掩，扭扭捏捏。可是當男孩換上泳褲返回更衣室，白色三角和迷彩四角，黯淡的空間陡然一亮。男孩們各自從包包取出蛙鏡、水壺、手機，再依序把包包鎖進同一個置物櫃，男孩們交頭接耳，有說有笑，如同兩隻小白文鳥。男孩動作慢吞吞地，空間中彷彿藏著攝影機，他們對著看不見的鏡頭展示小麥色的膚色、緊繃的大腿和腹肌，喀嚓，上傳IG。

「他們當中的一個會是我在找的那個人嗎？」小說家心想，眼前的男孩，像是週末會去大縱酒狂歡，會是泰勒絲或New Jeans的粉絲，但左看右看就不像會聽許富凱的人，當然，這很可能是他的偏見，在一○一精品櫃工作的男孩在KTV搞不好很會唱〈棉照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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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經過是這樣，小說家一天晚上游泳回家，發現自己把游泳耳機落在更衣室了，隔天到櫃檯詢問有沒有人撿到？工作人員拿出一盒招領的失物，他在一堆水壺、防曬乳、蛙鏡、泳帽中，找到了那個SONY NW-WS413隨身聽。

這世上的好心人真多啊，他戴上耳機，高高興興下水了。寵物店男孩、宇宙人，《Hamilton》舞台劇原聲帶，可以一邊游泳，一邊聽自己喜歡的音樂真是最愉快的一件事，游了五、六趟，發現耳機裡的〈夏夜晚風〉是雷頓狗而不是伍佰，〈祝福〉並非江蕙，而是許富凱，那歌單裡，有很多很多的許富凱，還有，鄭興。

他拿錯隨身聽了，但他不討厭這份歌單，他泡在水中，聽著歌，一趟一趟地游下去，想像著隨身聽的主人在游泳的時候是以什麼心情聽著這些歌。一份歌單暴露的，遠比你自己想得還要多。

很久之前的某一天，小說家在網路上和編輯J聊游泳時聽的歌，他說有一回游泳聽著諾蘭《星際效應》原聲帶，他在水中浮浮沉沉，剎那間，有一種漂浮在太空的幻覺，聊著聊著，編輯J說我們來交換隨身聽游泳好了，「不要，」小說家斷然拒絕了：「歌單跟泳褲一樣，都太私人了，交換歌單跟交換泳褲，都太淫猥、太色情了。」

在游泳池聽著陌生人的歌單，彷彿穿著別人的泳褲游泳，這個念頭讓他心跳加快，游著游著，他竟微微地勃起了。歌單裡有卡拉絲的精選輯，有歌劇《AIDA》，也有林家謙、鄭興和雷頓狗。他喜歡這份歌單，他在〈凱旋進行曲〉激昂的旋律裡踢水划手，然後許富凱的歌聲就湧上來了。

反差感是迷人的，小說家迷戀各式各樣的反差感：本來正襟危坐議論著美中台局勢的中研院學者，聊起民視八點檔《愛的榮耀》居然眉飛色舞。談起自然酒趨勢頭頭是道的葡萄酒權威居然是寶可夢五十級的玩家，還有，歌單裡同時存在威爾第和許富凱的陌生人。

「有啥物快樂，咱鬥陣歡喜，若有煩惱，互相安慰，有啥物好空歹空，無分我佮你，因為咱的感情親像熱天。」岸邊有五、六個曬著太陽的男孩，池子裡有七、八的泳客優游著，這些人當中，也許就藏著這份歌單的建立者，耳機的主人，無論如何，小說家心想，他無論如何得把這個人找出來。游著游著，累了，就仰漂在水面上，許富凱的憨厚而樸實的聲音，如同一股暖流，把他輕輕托起來。暖烘烘的陽光曬在臉上，藍藍的天，徐徐的風，現在已經是八月，但小說家覺得，他的夏天直到這一刻才來臨。●

■【夏日歌單】隔週週一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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