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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 鄭聿／薯條
圖◎徐至宏
◎鄭聿 圖◎徐至宏
這是我家貓的名字。八成因為名字是咒，我早該猜到他也會有薯條加持過的熱量護體。
七年前到中和動物之家，第一次看見這隻貓，兩個月大的他，正跟虎斑姊妹一共三隻小豬依偎在鐵籠裡，看起來局促，也有點惹人憐。其實旁邊還有別籠小貓，全是相似的可愛跟身世。為了領養，我當然做了不少研究，卻不曾想過在此會遇上怎樣的貓。挑隻跟我一樣的男生？憑一眼之緣？我環視一隻隻小動物，企圖從他們眼中得到一些暗示，躊躇之際，志工走過來，倒了一碗乾糧放入籠裡，虎斑姊妹沒有猶豫埋頭大吃，而他，穿著白長袖橘外套，搭配短短的麒麟尾，居然不搶食，靜靜立在一旁，好像什麼I貓似的。我內心立刻決定就是他了，未來一定乖巧溫柔，懂得禮讓，不吵不鬧，天真單純……
跑了一遍領養流程，提籠坐計程車下山，我在路上已幫他取好名字：當時阿翰的算命阿姨影片正流行，看了一眼毛色，沒有多想我就對著他說，弟弟啊你以後叫薯條好不好，全家都是薯條，你姊姊是薯條姊姊、哥哥是薯條哥哥……我拿出事先買好的肉泥餵他，他的身體頻頻發抖，不知道是緊張的關係，還是車子繞山路的震動。
阿翰的影片果真說中了。薯條欠詐的特質以退為進，而深陷詭計的是我。原先的害羞怕生貌，來我家沒幾天便到處衝撞――這很正常，而且我有所準備，小孩子活潑好動，由I轉E，沒問題的。只是，我曾經看過的禮讓表演，通通下了戲，現在他是史上最任性的貓：明明很愛的罐頭，某日就完全不碰，或是貪吃鬼發作，彷彿掉入飢餓無限迴圈，每一口都是第一口；別人會說這是挑食，於我，已經算是挑人了――這也沒問題，我甘願被挑，我虛心修正，每個貓奴都有自己的策略跟功課，他慢慢嘗我就慢慢試。
另一個貓奴惡夢，就是吵。對我吵，對著空氣吵，積少成多的吵，尤其是介於餵跟不餵之間我控制熱量可他大叫少管閒事的那種吵，是足以上達天公伯、下略三萬字――然而這一切我也概括承受。
眼看他在幾年間，從小薯胖成大薯，毛色漸漸油亮，個性更加嗆辣，愈來愈E，也愈來愈Q。喊聲薯條，心情好的話，他的麒麟尾會擺動兩下聊作回應。不需要言語交談，至今他咬進去嘔出來的那些破爛事，我大致也能收拾。雖然沒找過動物溝通，但讀過幾本相關的書，提及直覺傳遞是一種常見的練習。有時我被煩到想按鈴申告，也會在心裡用力發送幾句：不要吃兩口就跑去玩！你可不可以自己洗碗！拜託自己出去賺錢！
之類的抱怨。
某次透過神祕的機緣，得知薯條跟我沒有任何前世糾葛，換言之，是這個宇宙首創的組合。我一半懷疑，一半又覺得有點真實，我們相處起來約莫就是那個感覺。說不定，不是我尋尋覓覓一隻可以陪伴的動物，而是他非常神通，在腦袋閃過千萬種可能，再從我的眼中捕捉到一點火光，才耍了小心機，迫使我主動靠近。是吧，高超的獵人會偽裝成獵物，抓鬼的人要先當一回鬼。
向來也認為貓都帶了點靈異奇幻的天性。我常幻想出門上班之後，薯條會化成人形，閒散趴在床上，閱讀看劇，或對著窗外的鳥指點一番，擁有主角般的自信，彷彿地球不是繞著他轉就是在他的貓掌上轉。《貓走過的近現代》這本書說，在江戶時代的浮世繪，貓多是陪伴美人的配角，不過浮世繪大師歌川國芳改變了這種狀況，把原本陪襯的貓擬人化，或用貓臉做為歌舞名伎的肖像畫。看似畫貓，其實是畫人，也飄出一絲絲妖怪邪氣。
貓是妖怪，毫無疑問。輕身一跨，萬物甦醒：黑貓使人復活，三花可以解憂，而橘貓的能力應該是恢復食欲吧。我看了一眼不知人間疾苦的薯條，思考當初到底有沒有取錯名字。這名字賦予的意義跟熱量，是否包裹住他的靈性？抑或，跟《神隱少女》的湯婆婆一樣，不小心隱藏了真名？如果他突然告訴我，他本來是一條河、是一棵樹甚至是一朵雲，我或許會這樣反駁：你即使是河，也是波濤洶湧很吵的那種，是吸收力極好的樹，是吞食天空白色顯胖的雲……
想起有天帶他去動物醫院，遇到一隻母貓，身形之纖細優雅，單貓家庭的我，此時才體認到薯條的長相帥氣歸帥氣，就是畫風有些粗糙――歌川國芳筆下的貓，大多偏瘦，薯條若是被畫成浮世繪，大概是另創「浮油繪」的風格流傳後代。
但我會努力的，不讓大薯有買一送一的機會，盡量回到中薯這個品項。趁他仍健健康康、吵鬧不休，我先記錄在這裡。今年七歲的他，活動力稍微下降，依舊貪睡貪吃。真要像妖怪的地方，就麻煩活到七百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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