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夏日歌單】 李桐豪／September

◎李桐豪

◎李桐豪

下了好幾天的雨，待天氣放晴後重返游泳池，撲通下水，心臟一陣緊縮，隨之是陣陣刺骨的寒意，環顧四周，八個水道，包括自己，只有三個泳客，滿眼蕭瑟。5月1日開放的戶外池，將在9月30日關閉，換言之，夏天只剩下九天了。而SONY防水隨身聽不早不晚，就剛剛好過了保固的第三天，沒有歌單，只能靜默地游泳，在心裡默默唱著陳綺貞〈小步舞曲〉，「好不甘心喔，整個夏天都快過完了，好像什麼事都沒有做。」張士豪《藍色大門》恨恨地說道。但自己比他充實太多了：夏天都在追金馬經典影展，補看許多的夢露、赫本，They had style, they had grace. Rita Hayworth gave good face. Lauren, Katherine, Lana too. Bette Davis, we love you！

也複習馮客的中國三部曲。毛澤東待在中南海，若非躺在床上，就是在泳池，他熱愛游泳，然而他在水中悠哉划水，腦筋一個瘋狂的念頭，就足以在中國掀起驚濤駭浪，就是幾千萬人的死去。自己從5月1日到9月21日，游了一百二十七次，合計一百五十二公里，依舊是水波不興，天下太平，心裡唯一的漣漪，就是結識了新的朋友，純白色的小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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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每天四點來，那我會在三點開始期待」，喜歡游第三個泳道，因為離出入口最近，黃昏的時候，新朋友來的時候，第一眼就可以看得到。一邊游，一邊等待，心裡想著整個夏天聽過的歌，一開始都是悲歌，但後來很歡快的旋律，都是哪些歌？記不得了，未料一個抬頭換氣，我卻看到你，親愛的前任。

世界上有那麼多城鎮，城鎮中有那麼多游泳池，你偏偏走進我這座。

First of May／十面埋伏／對不起我愛你／Beautiful Boy／慢冷／When I’m Sixty Four／山丘／Mr. Curiosity／Perfect Day／今天世上所有地方／I’ll Be There for You／Smells Like Teen Spirit／說謊／You Only Tell Me You Love Me When You’re Drunk／Millennium Mambo／Easy／忘記歌詞。

全都想起來了，整個夏天，游泳池聽的歌。編排了一份歌單，在耳機裡，也在專欄裡――小說家的特權，寫死一個人的特權，藉由書寫企圖遺忘你，也企圖讓你內疚，讓你也痛苦我的痛苦。明明說好一起去看《再見機器人》，到頭來我只能一個人隻身前往，我被你留在電影院，一如機器人被狗狗遺留在海邊，孤孤單單。

然而你在岸上對我打招呼，我跟你寒暄，那樣若無其事，又覺得自己的痛苦沒什麼。想想真的沒什麼，寫文章的時候自以為精緻的傷悲，其實跟Dcard上錯字連篇的愛情文章也沒什麼兩樣：兩個人相愛了，因為太熟悉太安逸，因為誤會，因為粗心、不珍惜，因為這個或那個原因分開了，兩個人各自幸福，各自安好，沒有誰的愛比較稀罕，比較了不起。

「你來求和的嗎？」「屁啦。」你曬得那樣黑，笑得那麼好看，不可能沒有故事發生在你身上，我故意和你多講一點話，拖延一點時間，拖延到新朋友的到來，他比你可愛，比你粗大，怎樣都是我贏，然而腦海中卻有旋律竄出來。

Ba-dee-ya （dee-ya, dee-ya）, say, do you remember?

Ba-dee-ya （dee-ya, dee-ya）, dancin’ in September

Ba-dee-ya （dee-ya, dee-ya）, golden dreams were shiny days

想到狗狗和機器人跳舞的畫面，〈September〉。嘿，也許我們都認識了新的人，學會新的歌，會跳新的舞步，但我跟你一起跳的那支舞我都沒忘記喔。笑著笑著就想哭，沉到水裡去，就像躲進一顆眼淚裡。

幹，「那麼認真，只是想要你了解，但，還是錯過了。」動彈不得的機器人被遺留在海邊，做的每一個夢都是他飛奔到狗狗的住處，按下門鈴，我也是。全世界我沒有愛過你那樣愛過別人噢，整個胸腔快爆炸了，浮出水面，故作無事對著你笑，咧嘴笑得像一個傷口。

我在池邊，你在岸上，新朋友準時抵達了泳池，不早不晚，從出入口就要走進來，那麼好看的男孩子（走向前任和現任的男孩子），其實不應該悲傷，我們都快樂了，不是嗎？但悲傷的是，失去彼此的我們，居然也快樂了。●

■【夏日歌單】今日刊出最終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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