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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海盜先生/統治
圖◎顏寧儀
◎海盜先生 圖◎顏寧儀
首先,我必須先找到少年。我沒想到少年會在外出的時候出現,確實是獨立的進行沒錯,在廁所。我本來想直接打電話給他的母親,但想想只會讓事情更複雜而已,不得不就要開始解釋,「人不是跟你在一起嗎?怎麼會不見了呢?」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比較恰當,我目前還是不想讓他母親知道太詳細的事情,所以我打算自己先找看看。
我上了車,本來打算先去學校找找,但少年應該不知道學校在哪裡。所以我只是沿著回家的路,慢慢地開,慢慢地找,應該不會跑太遠才是,要回家的話必須經過高速公路,除非搭上了計程車,不然不可能會太遠的,可能只是在附近閒晃而已。說到底少年可能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吧,畢竟在那之前都是教授啊。在附近找著,但怎麼找都找不到,會不會跑到什麼建築物裡躲起來了?在教授再次出來之前只是一個人窩在角落這樣。想到這裡不得不開始擔心起來,可能到晚上前都找不到少年,甚至可能要更晚教授出來才會回家,會不會因為情緒太過刺激而讓原本被鎖在地下室的人格再次出現?這樣的話事情會變得相當複雜,一定要盡早找到他才可以。
在周遭都找過之後,不得不想像少年可能搭上了計程車,他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裡嗎?知道詳細的地址嗎?有辦法跟司機說出目的地嗎?我開上高速公路,我甚至想過少年會獨自一個人上高速公路往不知道哪裡的方向持續地奔跑,太危險了。愈來愈擔心,不斷地被按喇叭,也是,這麼慢速地在高速公路上行駛著,現在必須專心地找著少年,在事情惡化之前。
高速公路上都沒看到少年的跡象,我下了匝道,在少年住處附近開始尋找。到底該不該打電話呢?說不定已經回到家了也不一定,也許就這樣搭上計程車直接回家也不無可能,不,不要打,就算已經回家應該也不會跟他母親說些什麼,還可以假裝只是我把他送回家然後我沒進去直接回去了這樣。開始下雨了,而且雨勢還不小,擔心愈加劇烈,慢慢把每個大樓的角落都找過一遍,在路上行走的人也是每個都看。
少年的這個個案我都只是把他當做獨立的一件事情,不得不說我反移情了,而且還相當嚴重。真是個不夠格的諮商師。在開車開著突然想到這些事,但都不比先找到少年來得重要。網咖,死巷,喫茶店,每個地方我想得到的都去過。雨已經停了,可能只是午後的陣雨而已,應該有好好地避雨吧?
我開著開著,開到了公園旁的河邊,終於看到少年獨自坐在消波堤旁,不要慌,不要說多餘的話,只要跟他聊天就可以了,不可以責備他,我這樣告訴著自己,把車停在稍微遠一點的地方,不讓少年察覺,然後用走的過去,少年看到有人接近,並沒有什麼變化,既沒有回頭,也沒有搭話,只是看著河而已。我在離他一點距離的地方坐下,雨後的地上還是有些溼,但並沒有積水,沒事,可以坐下來。
「嘿,在看什麼?」
少年並沒有說話,只是對著我微笑。
微笑?
少年可能會對誰微笑嗎?
而且這微笑甚至不像是教授的微笑法,像經驗豐富的社會人士對著新進的後輩那樣微笑。
我不知道我該怎麼面對這個情況,所以也只是點頭而已。
「這世界相當的美好,不是嗎?雨後的河水漲了一些,流得愈來愈急。」
看樣子並不是少年。但也不像是教授。
「天空倒還是烏雲密布。」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應該問他是誰嗎?
「消波塊的作用在於防止突然暴漲的波浪,但這裡只是河邊而已,到底為什麼要放這樣的東西,我一直搞不懂。」
「這條河緊接著海,也許看不太清楚,但這條河離海很近,也許是這個原因吧。」
「可以的話希望有沙灘之類的地方,這樣才比較像是海邊啊。」
「也不是每個海邊都有沙灘的,也許只是小石子跟泥土,但不管怎麼樣,海依舊是海。」
「海無私地包容著每個人,大家都喜歡看海。我雖然對海沒什麼興趣,但現在心情滿平靜的。」
「如果沒有這些消波塊的話感覺會更舒服吧。」
「好久沒出來了,這軀殼已經長這麼大了嗎?連視線的高低都不一樣了,原本覺得大的地方也開始覺得小了。」
看樣子是某個別的人格,但不是已經類似封印起來了嗎?在少年消失的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希望不要是壞事就好了。不要慌,不要急著問他到底是誰,讓他自己自然地說出來就好。
「一出來就在河邊,想必感覺相當不錯。」
「嘿,醫生,我知道你。是個相當有趣的傢伙,對話雖然平淡但總感覺不只是平淡而已,就像是多加了一個茶包但只放了不到三小時的冷泡茶那樣,有的時候不得不佩服你。」
「沒什麼,我本來就是個說話無聊的人。」
「不無聊喔,就我的觀察,你相當有趣,也對這個軀殼有著強烈的好奇心。雖然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個部分讓你好奇,但這是我的榮幸。」
對此我說不上什麼話,一段沉默。
「還沒有自我介紹。他們稱我為神,我掌管這個軀殼所有的一切,我來決定誰要出來。」
「你是類似統治者之類的……神嗎?」
「統治者嗎?這個說詞滿有趣的,或許是吧。」
「一切指的是什麼?」
「一切的一切啊,我都看在眼裡,都知道,我並沒有實際的實體,只是像意念一樣的東西。我不需要什麼軀殼,只要傳達自己的意念給每個人就可以了。意念不需要實體對吧?只要讓想法傳達出去就可以了,這很簡單,傳達與接收並不需要個體對個體。」
「意念確實不需要實體。嘿,你是怎麼選人的?又是什麼樣的形式?這必須有個選擇吧?畢竟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吧?又是怎麼決定讓誰出來的?統治是個什麼樣的概念?」
「你一次問的問題太多了。」
「抱歉,也就是,你有在選人對吧?」
「當然,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的喔,如果那樣的話只會有無數的人被我引導進來而已,那樣就沒完沒了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職責,我就觀察到底誰適合,然後再引導他進來。」
「觀察?也就是,其實每個人你都看得到?」
「是啊。就說我是個意念,並不一定要在這個軀殼。我可以到達每個地方。」
「那麼選這個少年的原因是什麼?」
「我並沒有選擇這個軀殼,只是,這裡很適合當一個根據地。」
根據地?
「是因為少年幼童時期的關係嗎?」
「可以這麼說,非常適合讓誰出來的時期。」
「可以再跟我說得詳細點嗎?也就是,少年究竟遇到了什麼?」
「少年的感受非常豐富,不管是悲傷還是快樂或痛苦,都比一般人還要強烈。我就選一些人來承受這些東西,相當有趣喔,像股市的操盤那樣。」
「那他幼童時期究竟是怎麼了?那兩個保母對他做了什麼事情?」
「我想我沒必要一一對你說明,你可以自己挖掘。」
「我只遇過少年跟教授而已,教授並沒有承受最關鍵的幼童時期,少年則什麼都沒說,所以我可以說是一頭霧水。」
「即使這樣你還是想知道對嗎?那就去挖掘啊。」
「我想我很努力了。」
「你如果真的想了解,你可以有其他的選擇。」
「什麼樣的選擇?」
「你有興趣成為我們嗎?也就是說,進入這個裡面擁有一個自由的時間的軀殼裡,我覺得你很有趣,也很聰明,更善於分析,你有這個資格喔,人數太多了我有的時候一個人沒辦法詳細地掌握,為此我需要一個類似管理者的角色。其實形式上很簡單,只要我進入你體內把你『帶出來』就好了,既不痛也不可怕,只是一旦抽離了,你原本的人格就會『少一點』質量,雖說可能不影響你原本的生活,一樣可以照常上班,照常生活,但回不去喔,終究只是『少一點』什麼的人類。這樣你可以跟每個人對話,這平常是做不到的喔,算是只有我才可以這樣跟他們傳達意念的,你不也是有類似的經驗嗎?那個又滑又黏的通道,其實那就是種暗示,不,是我的明示。那並不單純只是夢而已,而是我傳達給你的意念。」
對此我什麼也說不出來。成為他們?也就是,我被選上了?
「實際上少一點質量是怎麼樣的狀況?」
「你不也看過了嗎?原本的自己並不會消失,還是一樣照常地生活,工作,吃飯睡覺。沒什麼改變。不過少一點這個部分,每個人的情況多少有些不一樣。也許很明顯,也許完全沒改變。」
「我一旦進去,有辦法再出來嗎?回到原本那樣。」
「沒辦法喔。但不用擔心,你有你自己的房間,還是一樣可以獨立地思考事情,原本的記憶也不會消失,只是,如果我覺得你沒有必要了的話,你就跟那些在所謂地下室的人一樣,會被囚禁在那裡,不過我覺得,以你的資格,也許你可能會跟我一樣,可以成為只有意念的存在。」
「我可以跟那些地下室的人對話,那我有辦法跟你對話嗎?」
「這也是沒辦法,你只能接收我傳達的東西而已。我就是這樣的一個存在。」
「我將不再是我,究竟是怎麼樣的一件事?」
「沒什麼啊,只是軀殼的轉換而已。自我是不會消失的。」
我陷入了一段思考當中,一切的發生都在我預料之外,我完全沒想過這件事情。
「你在擔心什麼?你不是對於這個軀殼的經歷很好奇嗎?你可以成為我們知道所有的事情喔。你可以跟任何人對話,這不是你一直在想的事情嗎?」
「想是這樣想沒錯。只是我覺得我需要考慮一下。」
「嘿,這沒什麼好猶豫的。你對於現在的軀殼有什麼留戀嗎?還是單純只是害怕而已。」
「我想我只是害怕而已。」
「就跟你常做的夢一樣啊,通過通道,這樣而已。沒什麼需要感覺到害怕的。」
「不,只是就我的理解而言。這是一種需要治療的病。」
「這才不是什麼病,也不需要治療。大家扮演著自己的角色,有什麼錯嗎?」
「似乎沒什麼錯。我有時候也這樣覺得。」
「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我從沒遇過這種事,也不知道自己即將發生什麼事情,根本無法預設。」
「凡事體驗過後就知道了。」
「只是回不去了。」
「不需要回去哪裡,這裡就是你該回去的地方。」
「我不太有把握可以當好管理者的角色,不過我確實想知道少年到底發生過哪些事情。」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是一種意念的,大家都是這樣,就算是工作也必須先熟悉吧,就算那是自己學過的東西,出社會當成工作就完全不一樣了,沒事的,你有這個資格。」
「那你本來是什麼?」
「大概只是一顆粒子吧。但我不打算說明這個。」
「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懂,自己不再是自己的感覺。雖然陪教授去看了他本來的自己,但實際自己遇上會是怎麼樣的事情,完全搞不懂。」
「也許你可以去醫院找那個自己,這樣就會知道了。」
「其實我有非常多想問的問題,這一切來得太快了,我有點無法整理自己的思緒。」
「就跟我現在坐在前面一整排消波塊的河邊一樣。」
「我最後有一個問題,那個本來的我一樣會照常來少年家裡諮商嗎?」
「我不敢保證。每個人的情況多少不太一樣。也許會,也許不再來了。」
「我該怎麼做?」
「沒事,我會引導你。」
突然間眼前一片漆黑,明明沒有閉上眼睛但什麼都看不到,我開始往前走,由於看不到所以走得非常緩慢,中途什麼聲音也沒有,感覺得到自己像是在類似洞穴的地方,想找個手電筒但什麼也摸不到。持續地走著走著,突然出現一扇門,破舊的奶綠色木製門,門把已經快掉落了,握著那個發出喀答喀答的聲音,事到如今已經不能回頭了。既然那麼想知道事情的經過,就只能順由事情發展了。我打開門,後面是一個往下的滑道,就跟夢裡的一樣,看來神很早就在觀察我了,不斷地在我夢裡暗示,這樣看來確實是一個明示,雖然我到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麼會選上我,從跟少年的相遇開始嗎?還是更早?這個夢在遇到少年前就持續了,也許只是剛好遇到少年而已吧,或者是神的牽引也不一定,不然也沒辦法這樣跟我對話,邀請我加入他們。一切會順利嗎?我能跟每個在地下室的人說話嗎?完全沒有概念。我順著滑道往下滑,過程依舊是又黏又長的通道,等到達底部的時候,只知道感覺很差。周圍瞬間變得明亮,可以看得到自己正在一個房間裡面,也許就是教授所說過的旅館吧。有一個單人床,上面擺放著感覺良好的棉質棉被跟看起來柔軟的枕頭,有書桌,有檯燈,木製的椅子,還有衣櫃,也許還是需要換什麼衣服吧,嘿,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於是,我進入了少年的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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