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極短篇】 鄭宇翔／穿刺

◎鄭宇翔

◎鄭宇翔

賴郁琪還是跑去打耳洞了，她不需要誰的同意。到家前習慣性在門口聽了一下，裡面在吵架，賴郁琪被打了一個洞的耳朵聽到了。

最好情況是：父親甩門出去喝酒，母親躲在床上假裝睡覺，賴郁琪的耳朵才能稍微休息。她的生活作息都在房間裡，走進房間關上門，才算是真正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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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郁琪困擾的是耳朵好像發炎了，所有關心她耳朵的，還有不關心她耳朵的，大家都同意要趕快看醫生。不過她想先忍耐，暫時把塑膠棒拔出來，讓耳朵休息。但是耳朵不能好好休息，因為喝酒醉的人在家裡，她把房間門鎖好，保護好自己的耳朵。

隔天早上起來耳朵很痛，好像在發燒，感覺不能再假裝耳朵可以自己好起來。我今天不能上學，賴郁琪走出房間說，我的耳朵發炎了。父親破口罵她不好好讀書當學生，打耳洞要當婊子，母親的眼神像是一根針，盯著她的耳朵看，她沒有出聲，打電話去請假，電話線接通的時候，他們所有人都安靜地聽著。賴郁琪在想像中補全完整的對話，老師應答的聲音，還有彷彿是略為遲疑的停頓。電話掛上的時候，賴郁琪的耳朵好像還聯繫著很遙遠的地方，父親搧了賴郁琪一巴掌，她來不及，沒有躲開，平常她都可以躲開的，賴郁琪的耳朵更可憐了。

醫生確認是耳朵發炎，賴郁琪從診所回來，吞下消炎藥就睡覺。她沒有睡得很安穩，身體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像是一個黏糊糊的夢在擾亂，只有耳朵清醒著，乖乖待在被子外面。賴郁琪在睡覺，不知道母親叫她起來吃飯。她小聲推開房門，往裡面看一眼，拿來耳溫槍量溫度，確認沒有再發燒，好像要安慰這個可憐的耳朵，母親偷偷伸出冰涼的手指，輕輕地揉捏她的耳朵。賴郁琪睡著不知道，但是她的耳朵知道。

妳怎麼在這裡？賴郁琪被弄醒過來，看見有人在房間裡，感覺有點討厭。沒事，母親說，起來吃飯吧。我不餓，她把棉被拉上來，完全遮住她的臉，餓了我再出去吃。母親沒有說話。賴郁琪沒有聽到關上門離開的聲音，背後只有沉默，她又等了一下子。

我也有很多漂亮的耳環，母親的聲音說，現在都不戴了。

賴郁琪的耳朵聽見了，等待著聲音繼續，不過母親沒有再開口，自己就走出去了。賴郁琪困惑地轉頭掀開被子，耳朵的事情終究只有耳朵清楚，之後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賴郁琪第二天沒有再發燒，吃藥了三天，耳朵好像休息了更久，她下課回來的時候，到家前還是習慣在門口聽了一下。恢復健康的耳朵沒聽見任何聲音。

今天家裡沒有人，賴郁琪是第一個到家的，現在只有輕微不安的，陌生的安靜。賴郁琪想起母親說的耳環的事情。來到母親的房間，翻開所有抽屜，在一堆雜物裡找到她的耳環。賴郁琪手裡托著樣式老氣的耳環，忽然有種冰涼的勝利感，她用力吹氣把時間落下的細塵吹走，試著戴上去。

但是賴郁琪就是沒辦法戴上去。耳朵上的洞不知道什麼時候完全密合了，如果想要戴上去，賴郁琪就一定要狠心刺穿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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