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楊智傑／我想過一種冬日生活

◎楊智傑

◎楊智傑

鎮日昏沉到傍晚，斜陽穿過窗櫺給你的身體畫一個小牢籠，模糊的小牢籠，盈柔的小牢籠，黃橙橙的，一張膠片，輕靈的懷傷。我想過一種冬日生活，用小牢籠忘掉起床後冰冷的大屠宰場。

我想過一種冬日生活。睜開眼旁邊趴著平常看不起你的貓，牠看著你熟睡好久，彷彿你是暗夜的草原、凝聚的雲塊、母親柔軟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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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睜眼，就是草原的黎明，雲塊散去的爪痕，母親酸澀的泌乳。你睜眼，就是母親。

我想過一種冬日生活。讓窗外的施工聲鋸開我的腦袋，一些鬥爭後失敗的思想殘行在昏暗的房內拖出一條河，河裡有透著琉光的小魚，這些小魚的鰓是用敗北餵養出來的。敗北讓我們得以呼吸。

我想過一種冬日生活。沒用的東西。當個沒用的東西。不事生產、不曬太陽、不回朋友訊息、不再被憂鬱踩醒，它只會坐在枕旁看著你，彷彿你是它的戀人，愛切入骨，卻注定永遠無法成為一體。

我想過一種冬日生活。不喝咖啡卻會聞到咖啡渣的香氣，不下床卻去好多地方旅行，那趟旅行裡你見到了所有，所有死去的深深想念的愛人。愛人們和你分享你後來沒有參與到的生活，他們揮舞著手生動描摹著，他們不再嵌在血藍的病床上插著一堆塑膠管線無法動彈。他們泡茶給你喝，烤一塊不怎麼好吃的可麗露，給你一個好緊好緊卻不會痛的擁抱，告訴你，他們很想你，真的、真的很想你。

「替我好好照顧自己。」

我想過一種冬日生活。不逼迫自己去接受什麼，不阻止自己去厭惡什麼，偶爾流淚，但心不痛。像有暖熱的手在拍著它，把淤積的水氣都蒸出來，心保持乾燥。

我想過一種冬日生活。讓孤獨的曠野涵容一切怨恨與深情，迷戀與哀慟，貓的玻璃瞳孔，父親的狡猾，母親的自殺，人類的良善和那該死的牙痛。所有惡毒的人都渴望愛。例如站在曠野中心看著它們如發情野獸般互相撕裂彼此卻一點也不感心疼的我。

我想過一種冬日生活，當一個沒有資格被愛的人。一個不被生活期待的人。被貓看不起的人。一個會替他們好好照顧自己的人。

我也好想，好想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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