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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 陳恩底／張先生與張太太
◎陳恩底
◎陳恩底
他們說婚姻制度是父權社會的產物，那時的我沒想太多，只是想跟他共度餘生，只是想讓同居有更名正言順的理由，只是希望我們有資格為彼此簽手術同意書，只是希望我叫他幫我領包裹的時候不用準備收件人委託書。
先生不是網友口中的臭直男，沒有大男人主義更沒有有毒的男子氣概。在這段關係，我是發號施令的那一個，籌備婚禮時，我說要拍婚紗照就拍婚紗照，我說要聽父母的就聽父母的。我們都是雙方家庭中第一個結婚的孩子，父母出錢要求古禮，我出人出力就是，雖然麻煩，倒也沒什麼損失。但先生認為既然不是我要的，就應該拒絕這些迂腐舊俗。
先生說我比他還父權腦，我雖不同意卻也難反駁，對於父權社會的考卷，也是要知道答案才能拿下零分。先生性格溫和，對人事物少有強烈喜好，自然很少在婚禮籌備過程中發表意見，他可以理所當然地順從父母的安排；但我的個性火爆，愛好分明，這樣的我所展現出來的順從，被他視為對父權制與家長制的臣服。
面對先生的指控，我自然不服，我認為我只是對不在乎的事情放手。父母在乎喜餅口味、在乎奉茶、在乎我頭上是米篩還是黑傘；我在乎的是餐桌上不能有魚翅，主持人要用「遇結良緣」祝福伴娘而不是「覓得良君」。我在乎交付儀式怎麼進行，趁公公去上廁所時，偷偷向婚顧說明我要獨自進場接過先生遞來的捧花，而不是由父母把我的手交給誰。
婚禮當天我沒有哭，連拜別當下都是盯著母親被淚水沾溼的假睫毛，想著等一下要幫她補妝。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被嫁掉」，是在規畫年假的時候。往年初一早餐，媽媽會煎發糕與紅豆年糕，發糕邊緣一定要煎得赤赤（tshiah-tshiah），紅豆年糕會裹粉與蛋汁，煎得外酥內軟。一想到再也吃不到初一的發糕與年糕，不禁悲從中來，哭得不能自已，先生嚇了一跳，哄我哄了好久。
除夕晚間，我開玩笑地跟先生討紅包，先生又笑罵我是父權腦，我回嘴：「我現在跟你躺在你家的床上，當然是父權腦！」枕畔私語自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也確實感受到擺脫不了的父權枷鎖。我曾試探母親對於女兒回娘家吃年夜飯的看法，媽媽想都沒想便回：「哪家的女兒回娘家吃年夜飯？」我不敢再開口第二次。
唯一能安慰我的，是婚禮當天，迷糊的主持人在敬酒環節喊到「恭喜我們的張先生、張太太」，我笑著糾正，先生姓賴，我姓陳，我們都不姓張。這段尷尬的失誤讓我開心至今，好險不是只有我失去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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