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鸚鵡所住】 陳淑瑤／燃燈

◎陳淑瑤

◎陳淑瑤

斜對面藕粉色那棟樓，夜間的存在感遠超過白天，有個女人在屋裡光著身體，有道光照探到我住的這棟樓來。光由邊窗進入掛有厚窗簾的臥室，不想被亮醒，睡前務必消滅簾布盡頭的縫隙，明明避之唯恐不及，後來我怎麼被它收編，默默取消了簾禁。

斜對面藕粉色那棟樓，天台門塔上掛著一盞大燈，居高臨下，彷彿照耀廣場號召群眾。天台有兩座門塔，離我遠的那座提供照明，兩門塔之間有個四腳方架，也許木作也許鐵，「燈塔」後面樓頂邊界也有一個，熄燈後幽暗不見燈座，方架的直角和線條遠遠浮顯於圍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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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方架不禁讓我想到乘車上跨海大橋時，臉向右等著瀏覽海坪上那兩個石方架，它們永遠在那兒備尋。國中生物課我們曾來到這片海做校外教學，在陌生的海域我睜大著眼睛，老師規定攜帶工具，採集什麼毫無印象，光是記得大合照的背景遠遠一「ㄇ」字形，如一空屋空門無端長在海上。一身海枯石爛的石方架，想是從當年一路走來，現在才想問，它站在那裡做什麼？潮水大離退，露出腳盤和海盤，得到同車一個答案：罩住險礁，提醒船隻繞道而行。

天台上的方架爬藤稀疏黃花零星，附近樓房就有幾頂同型的絲瓜棚，或者說是觀景棚，與險礁勿近相反，它們舉著露天框架編織綠蔭，戴上斗笠成了農夫。藤青藤枯照樣披呈於架上，外人看來似乎從未更新過，出大太陽便從屋底掏出潮悶的被單掛上，遠看像是吊床。

門塔上那盞燈用途不明。也許天台上另有一箱箱植物需要光合作用，燈光怪異的照耀方式，哪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自耕農，植物學家執行什麼科學實驗才會這麼不合常理。保護深夜登樓者的安全，那是所有人都想得到的，也可能是恫嚇。

穿越馬路，暢行無阻，那道光斜斜地通過邊窗紗網，然後哪都去不了，定在我床舖正前方一口微梯形的簡便衣櫥，或說是帳篷，一小部分溢於牆面。篷櫥白，牆也白，光被清楚捕抓，像自拍，凹凸有致，兩種質感。下雨天玻璃窗關閉，雨滴的影子打在版面上，一臉淚痕。

這口篷櫥是不受歡迎的室內加蓋，隱含各種雜物和收納往返的勞累，收拾行李的起手式是拉開它那拱門形的長拉鍊，伸手進去拿取盥洗用品盒和帽子，聚光成塔後，它長腳成了一個小島，並且有居民，至少一個，燈塔管理員。

這光伴我打發入睡前失眠時，不知還有多長的清醒時間。它瞬間閃現，瞬間抽回，時有頻率時無，來有影去無蹤，傲然且神經質，完全是個怪咖。每一次感光，我就想又有綿羊上樓了。●

■【鸚鵡所住】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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