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陳家宜／廚房

◎陳家宜

◎陳家宜

我一直相信，每個廚房都有駕馭它的主人。

在我們家的廚房，我連鹽巴都找不到。

我們家的廚房，有一個舊式的白色磁磚灶台，底下的黑色拉門後，儲存著三十多年來蒐藏的各式鍋具和瓷盤。活了三十三歲，我還沒有好好看過這個地方。鍋鏟、勺、調味料、茶杯，則都藏匿在爐台旁，一個通天的黑色置物櫃裡。我不知道一百四十七公分的媽媽，過去是如何使用這個地方。還有冰箱，可怕的擁擠的會漏水的冰箱，我既找不到東西，也不知道該怎麼把東西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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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跟家裡廚房不熟悉的程度，即可看出，我是沒有在下廚的。

真正學習煮飯是從疫情爆發開始，室友一個被阻隔在中國、一個在美國，整層家庭式的公寓剩下我一個人，那時開始寫人生第一個長片劇本，日夜顛倒，晚上七點起床的時候，已經沒有什麼吃食的選擇。

坦白說，我煮得很難吃。我也覺得食物很難吃，等到體重到達十年來的最低峰，醫生宣告我進入鬱期。難怪，什麼都不好吃了。

恢復食欲是因為談戀愛。有愛什麼都好吃，也因為當時還是男友的丈夫不挑食，總是津津有味滿懷感恩地吃掉我烹飪的食物，於是兩人在三峽同居的時候，人生第一次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廚房，刀具、大同電鍋、烤箱、圍裙、如數家珍的調味料，我可以做出任何我想做的菜肴，我成為廚房的主人。

媽媽病了，我站到家中廚房的灶台前，找不到鍋鏟。

媽媽吃素，我鍾愛的大蒜不能用，對調味的知識貧乏到只剩下薑。媽媽腸胃不好，最怕沒有食欲、影響體力，要怎麼做出好吃的食物呢？

「很好吃啊。」媽媽總是笑笑地，無論我煮了什麼，都這樣說。

一日兩餐，煮了一個禮拜，我已經把會的食譜用罄，絕望地跟姊姊、哥哥說還是訂餐給媽媽吃吧，還是請一個煮飯婆？我不會煮，如果媽媽吃不下、吃不營養怎麼辦？

我躺平，我擺爛，我不煮飯。姊姊沒說什麼，她站到灶台前，煮了香菇秋葵蒸蛋、紅蘿蔔滷肉、紅燒魚、香菇炒青椒、番茄雞蛋白菜湯。爸媽吃得很香，對，照顧媽媽等於照顧爸爸。

姊姊不是一個會說愛的人，她的愛是一桌菜。姊姊打開冰箱，告訴我這裡有櫛瓜、那裡有香菇，她買了鹹鴨蛋，還有花椰菜在哪。

媽媽告訴了我鹽巴的位置。在我炒菜時，她會在餐桌旁用刀將蘆筍的纖維去除。「不要讓我在旁邊發呆嘛，也讓我加入。」媽媽撒嬌。

或許不是煮菜很困難，是愛很難。

也或許沒那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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