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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藝週末．藝週音樂人物】在一顆小星星底下唱歌─王榆鈞與音樂劇場《明Dawn to Dawn》
音樂藝術家王榆鈞自導自演自唱，帶來音樂劇場《明Dawn to Dawn》。
文／黃秉睿 圖片提供／王榆鈞 攝影／黃煌智
闇黑的空間有低鳴的奏音不斷迴響著，間雜其中好似遠方傳來的狗吠，與逐次踏進劇場座位的腳步聲交織成靜寂響動──在《明Dawn to Dawn》開演前便是此番光景。於台北表演藝術中心的「藍盒子」空間中，照明有限、彷彿有光，依稀能瞥見舞台上隱隱浮現的島嶼，陰翳瀰散消融演出與觀賞的界線。
音樂藝術家王榆鈞於2024年的最後一個週末，帶來首次執導的音樂劇場作品《明Dawn to Dawn》，非若聽眾對其所熟悉的個人彈唱、樂隊專輯或是影像、舞作與劇場配樂，而是在天未明夜未央的昏昧狀態，縫綴過往種種如點點星子、牽絆月明與曙光於其中。
自大學期間參加吉他社伊始，喜愛唱歌的王榆鈞初次拾起這把往後將長久陪伴她的樂器，自彈也自唱；後來發覺所學與志趣不符，轉考至台灣藝術大學戲劇系，一次次課堂練習、班級學期呈現，從找尋適當的音樂到嘗試自行為戲劇配樂，發現吉他的不足後再加入鋼琴，由此開展創作之路。
畢業後的2010年，王榆鈞開始接觸舞蹈作品。相比於敘事較明確的戲劇，現代舞的抽象程度更高，對樂音的要求自然也大相逕庭。「在舞蹈配樂的討論中，並不是有關音樂的旋律，而是一段聲響會帶來什麼樣的感覺。」傳統舞蹈作品與古典樂配合為主，但當代舞蹈蘊含的卻是更多聲響相關的實驗。
王榆鈞於演出中彈奏平台鋼琴。
暗暝的風：聲響的騷動
以聲之形的波動與身體性的律動對話，王榆鈞有感於其間的轉換、落差與相容，更寬廣地開啟了她對聲音的好奇與探索：「旋律帶來的感受很容易讓人們直接聯想到自身的情感，但聲響就不會有那麼快速的連結，而是存在可能的空間範圍。」去除音樂性而由聲響代之，在與多位舞蹈家、舞團的合作中，王榆鈞意識到創作不僅只是要觸發飽滿的情緒，而更欲為觀眾留下思考的餘地。
在劇場、舞蹈外，王榆鈞的跨域對話也來到展覽音樂設計和劇情片、紀錄片，乃至VR作品配樂，累積豐厚經驗，卻仍在每一次合作建立時，重新認識眼前的導演／編舞家／題材，透過不同的思考途徑推展對話，再次咀嚼與消化，從而以屬於自己的語言吐納出來，時時維持新鮮的思維。
由舞台上方落下，看似紙片與落葉的物品，實際上是生活中常見的毛豆殼。
即便媒材多元、多方合作，創作者印記的刻痕依舊深鑿其中，回到己身創作時更是明顯。王榆鈞以個人、樂團編制發行過數張專輯，一直以來都實踐著她對於聲音藝術的思考：「我希望可以透過這些抽象的聲響，創造聽覺上層次的累加，像是在一道菜中加入辛香料，在旋律之外再多些層次。」在其專輯歌曲〈有一天〉（《頹圮花園》，2014）、〈機遇〉（《靜寂寂》，2024）中，皆能聽見這些與樂曲共鳴的元素。
「我總希望這些我們看不見的音樂、聲響，能提供聆聽的人一個可以走進的抽象心理空間，每個聽的人都能找到入口、找到自己的解讀方式，並且在其中自在地做任何想做的事。」由聲響、旋律與吟唱的層層構築中疊架一方魔幻空間，王榆鈞避免直接而強烈的給予，而是邀請聽者走入其中；如此對於開放性的追求，也體現於其最新作品《明Dawn to Dawn》。
敲擊石頭的段落，靈感源自王榆鈞為〈甘露水〉創作配樂時，受到雕刻工匠心境的啟發。
行方不明：走向探索之境
多數觀眾可能對「音樂劇場」感到陌生，或者將其與音樂劇混淆，粗略釋其內涵，是以音樂為核心、其他藝術形式如燈光、表演等為輔，相互共振成就作品的整體性，無法拆分，樂曲若獨立演奏也會呈現不同意義，並且多半沒有具體劇情。多年前王榆鈞曾觀賞音樂劇場代表人物：德國導演郭貝爾（Heiner Goebbels）的《史迪夫特的事物》（Stifters Dinge），深受其表現形式所震懾，就此埋下創作的種子。
抹除掉主體敘事、劇本與對白，《明Dawn to Dawn》以17段音樂為主體，中有飲江、佩索亞等人的詩句，再加上從世界各地、歷史各處採集的聲音，以及毛豆殼擦過琴弦、石塊相互碰撞等日常生活的迴響；彼此共伴的樂音和響動，在縝密的調度中建立有效意義，並透過層疊的段落設計給予驚喜。
舞台配置可分為3大區塊：斜過中央、以特殊紙材打造的長河，以及位於兩岸的浮島。自幼生長於高雄愛河邊、曾經的流浪地伊斯坦堡位在博斯普魯斯海峽旁、造訪巴黎時毗鄰塞納河，如今長居的八里則有淡水河，一道道水體由記憶連綴，家離水邊那麼近，這齣與王榆鈞生命史深刻相連的劇作，也自然而然以河流意象做為主體。
以特殊紙材結合光影設計，團隊於舞台上打造出長河的意象。
河的此岸是一平台鋼琴、負責音樂性的呈現，彼岸則有一塊老舊直立鋼琴的殘留結構，2008年由王榆鈞從路邊帶回、伴隨她多年，是其繆思所在。她以慣常的方式彈唱平台鋼琴，又在多方思量與測試後，選擇釣魚線拉奏與拍打結構鋼琴，發出絕無僅有的聲響；雙島隔長河相視，完整的主體對照解構後的再重構，映照著這整齣以暗襯明的劇作。
多年前拾回的直立鋼琴殘留結構，如今發出獨特的聲響。
暝尾的祈禱：持續吟唱的歌謠
兩座看似白淨的鋼琴島下實則是複雜的線路密布，連接著立體聲與水下麥克風；在一段王榆鈞撥弄水箱發出聲響的表演中，透過現場收音錄製後逐次放出，每一次的抬手與放下都是給予下一層疊加，環繞的音場和波漾的燈光設計，彷彿將整座藍盒子納入水箱中。
王榆鈞透過水箱與音場設計製造出層疊的聲效。
全長約90分鐘的演出，影像、空間、服裝、燈光與音場，各領域的創作夥伴在此拓展自身邊界，王榆鈞亦然。自導自唱自演，身兼多重身分的她，不再像過去於音樂會只須主要專注於樂句的詮釋，「在劇場的舞台上，每一個定點、走位都有它們的意義，除了基本的表演、演奏、演唱外，還要時時思考在去故事性敘事之下，如何銜接、如何讓觀眾看來是成立的。」
須兼顧導演／演出者／演唱者等多重身分，是本次作品的挑戰之一。
帶有精細的編導意識，卻又必須做為一名表演者讓觀眾信服，此亦為其中的矛盾與兩難：「這個演出不能演。當我去設想帶著某一種角色時，這個表演便不成立。」不透過扮演、而是一心一意進入角色的狀態，以那樣的狀態去經歷角色的一切，才有辦法真正將情緒渲染出去；王榆鈞將自己交給了表演，再將表演交給觀眾。
「明」是由日與月組成，與「Dawn to Dawn」同樣指涉周而復始的日子，而陷落在那黎明之間的黑暗，不只是個人生命的切片，亦連結到這片土地蒙上陰影的過去；以琴弦為道、遠方的擊打聲響化為星子引路，王榆鈞邀請觀者聽眾走入其中，連結自身記憶、也喚回可能缺失的歷史。
如同我們仍處未明狀態，音樂劇場的世界之於王榆鈞，亦是一片有待開墾的夢的疆土，她將於此持續耕耘，在陣陣鏗鏘迸發的星火中，試圖勾勒人類本質、最通透的靈魂樣貌；在那樣一顆小星星底下，持續吟唱她的歌。
王榆鈞（左）與表演嘉賓萬芳。
王榆鈞小檔案
1982年出生於高雄，為音樂藝術家，創作橫跨劇場、舞蹈、影像配樂與當代藝術等多元領域。2020-2021年受北師美術館之邀，為「不朽的青春──臺灣美術再發現」展設計音樂；2022年為陳芯宜導演《無法離開的人》配樂。2024年受英國倫敦王冠劇院邀請，演出《明Dawn to Dawn》並獲各界好評；年底，王榆鈞與團隊將表演延伸擴大後搬回台灣，於台北表演藝術中心實踐其對音樂劇場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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