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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 夏烈／小說、科幻、人工智能 － 2之1
《2001太空漫遊》劇照，1968年。（美聯社）
◎夏烈
2018年上映的《華氏451度》，描述在未來社會中，書籍因禁止存在而被燒毀。（達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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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球探險記》（A Trip to the Moon），是1902年拍攝的法國黑白無聲科幻電影，全長十四分鐘。
（美聯社）
2014年上映的《模仿遊戲》，以計算機科學家圖靈為電影主角。（美聯社）
Toil of science swells the wealth of art.──席勒（Friedrich von Schiller，1759-1805，德國戲劇家，詩人）
辛頓，2024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歐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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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置身森林做過幾個大地工程專案。夜晚在寂靜的樹林仰望天空，星座與銀河綴連黑夜長空特顯光亮。那時會想到卡繆的小說《異鄉人》，主角莫梭被判死刑後，夜晚由鐵窗望著星空：「在這充滿徵兆和星辰的夜晚，我第一次向溫柔冷漠的宇宙敞開我的心……」異鄉人莫梭Meursault是法文大海mer及陽光soleil合併成字。他在北非的海灘驕陽下舉槍殺人。現在牢房將自己與窗外宇宙合一，完全疏離上帝與世俗。我當時也深刻感觸黑夜星空與個人微妙的融合，不須問天。
多少年過去了。世界在變，科技在變，人的感覺也在變。如今的黑夜星空不再是抽象的、幽渺的哲學或玄學意念，而是天文物理的實體，是科技的思量，充滿了艱深的天體規律與複雜的數學公式。為什麼有這種唯心到唯物的轉換，以及人文到科技的跨越？是功利思維？時髦的使然？還是人工智能（AI，Artificial Intelligence）的趨勢？
此處特別一提：AI是智能（intelligence），不是智慧（wisdom）。因為智能是電腦的技術和施用方法。智慧是人腦的理解、思維、判斷及綜合決策能力。目前AI並未達到人腦的創新、思維及決策階段。換而言之，心靈層次的「隱性智慧」是AI無法模擬複製的。《周易．繫辭上》有云：「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這可比喻智慧為抽象而隱性的道，智能是具象顯性的器。
由20世紀初到今天21世紀的二十年代，科技的快速進化在這一百二十年產生了驚人的成效。不知不覺的，我們已面臨三項足以危及人類安全的新科技：核子武器，人工智能，及基因改造。核子武器需要按鈕；人工智能的危險失控可能由深度學習自行產生，它的攻擊性，破壞性，正是各國軍隊或恐怖集團的目的。基因改造闡明了上帝造人的取代性。由此，人類將何去何從？對我一個文學藝術的教授，又將會面對何種衝擊及困惑？
張系國的科幻小說
我是工程師出身。工程師的三大特性是：腳踏實地，負責任，及解決問題。因為實際，所以不看天馬行空的武俠小說。也幾乎不看科幻小說，那是因為最早看了香港一位科幻名家的小說，發現他根本不懂科學，所寫竟無科學根據及邏輯，倒盡胃口。幾年後看到張系國在《純文學》雜誌上發表的〈超人列傳〉。為什麼會看這篇？因為《純文學》是先慈林海音在聯副因「船長事件」去職後，創辦的雜誌及出版公司。而且學生時代研讀尼采思想，超人就是尼采提出由野獸進化為人類，再由人類進化為超人。
科幻小說即使是幻想，也要有科學根據，否則就是通俗小說（或胡說八道）。科學重視理性及知性，但張系國的〈超人列傳〉也融入感性。小說中這位動手術變成超人的男人，受到他妻子丹娜的極力反對，但他意志堅強。最後，多少光年後，超人死在另一個星球，屍體旁邊有座嬌小玲瓏雕像，下刻一行字：「丹娜，我永恆的愛」。張系國由新竹中學保送台大電機，又以只有兩年多時間在柏克萊加州大學取得碩士及博士。以後一直在各大學教書。我在想，如果他教幾年書就改換為全心投入科幻小說，可能成為華文的艾西莫夫（Isaac Asimov），甚至比他成就還大。艾西莫夫三十八歲離開生化教授職，完全進入科幻的寫作。張系國後不後悔？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在舊金山以《幻象》科幻雜誌名義主辦「科幻vs. AI」，我受邀演講。心中感慨，決定每年捐一短篇科幻小說獎。獎額不高，因我不是企業家或富商，是拿薪水的工程師，捐獎的目的是拋磚引玉，期待有科技企業家贊助高額獎金，推動科幻小說的寫作。有人問：夏烈，你說沒興趣看科幻，為何又率先捐助？我認為鼓勵這個風氣非常有必要，因為我們已進入科技領先生活的境界，而科技小說可能是領頭羊之一，是開啟風氣的先驅或預言者。而我們這個台灣島又是科技島。
科幻小說啟發科技發展
我的長子澤龍是藝術家，但在西雅圖最出名的高科技公司總部任職。他告訴我公司及軍方都注意科幻小說及科幻電影，由此可以獲得方向、靈感及啟發。因為科幻可能變成事實。1895年在巴黎大咖啡館（Grand Café），人類首次公開放映電影，幾年後曾出現一黑白無聲默片《月球探險記》：相距不到七十年的1969，阿姆斯壯竟然真的登上月球。他也告訴我四十歲以上的工程師認為工程是公司主流，所以並不重視單位內極少數的人文藝術工作者，只是要他們配合工程師的要求。但是年輕的工程師就與他們做腦力激盪（brainstorming）的交流及溝通，因為有些設計明顯與人文相關，所以需要藝術家、心理學家及行為科學家的意見輸入。
卡夫卡的〈變形蟲〉敘述一個謹慎及孝順的年輕人，由整夜惡夢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一隻大蟲子。小說並未解釋他為什麼蛻變為蟲子，也未說明變化的過程。變成蟲子，就變不回人了──這是人的夢魘及困境。基本上〈變形蟲〉並非科幻，而是寓言小說。馬奎斯的《百年孤寂》是魔幻寫實，也不是科幻。以上都是以現實為基礎，加入其他色彩。而科幻小說基本上敘述的是另一個時間，另一個世界，多為未來。但科幻也可以是過去，假如登上超速的太空船，船的速度大於光速（每秒三十萬公里，或繞地球七周半），就會看到以前──比如自己的出生；船速更快甚至可以看到生前父母的戀愛情景。但是實際上不可能，因為按照愛因斯坦「狹義相對論」的公式，如此快的速度，船的重量將變得幾乎無限大，需要接近無限大的動力才能推進它。現在因為AI急速進化，有理論預言太空船可能超過光速。如此，現在，過去及未來在科幻小說同時出現就有了科學根據（或合理猜測）。
過去、現在與未來混淆
艾略特詩歌《四個四重奏》第一首〈焚毀的諾頓〉（Burnt Norton）起首數句談到，時間的現在以及時間的過去，可能都存在於時間的未來，而時間的未來也包含在時間的過去中。如此：如果過去、未來、現在都混淆，科幻小說的意義是擴展還是縮小？AI扮演的角色又是如何？AI在可見的未來只是工具，只是電腦的進階，即使深度學習也沒有人腦的創造力。電腦與人腦的神經及思維結合可說遙遙無期，因為我們甚至對人腦及神經知道的也有限，又何能邁一大步結合電腦上去？而AI只是機械的智能，不是人或動物的智能。1968年上映的影片《2001太空漫遊》中有AI人性化的電腦角色──那部HAL 9000超智慧電腦有人的智能及人的性格，主宰一切太空船運作，甚至船艙內太空人的生與死。但那終究是一部科幻電影，如今五十七年過去了，世界上有那麼一個如真人的AI電腦嗎？
即使如此，世界在變、科技在變、科幻小說也在變。AI不是單一技術，是多種技術的總和，甚至包括澤龍在微軟總部腦力激盪貢獻的意見。誰知道下一步是什麼？請問，聰明如川普知道嗎？習近平及普丁能預測嗎？還是黃仁勳或馬斯克……？
AI由圖靈開始
1950年，圖靈（Alan Turing）在他著名的論文「計算機和智能」中第一次提及人工智能問題。圖靈是英國極傑出的電腦專家及數學家，他破解納粹德國密碼對贏得二戰的海戰居功甚偉。但因同性戀性傾向，竟被當時保守傳統的英國政府嚴重迫害，狀況不明的中毒，四十二歲身亡，後拍攝為英美合作的電影《模仿遊戲》。1966年為紀念他設立的「圖靈獎」又被譽為「電腦界的諾貝爾獎」，目前得獎六十人，只有一位亞裔，姚期智院士是建中及台大畢業。可見亞洲人近年在數理化方面表現出色，但電腦科技研發尚未進入競爭軌道。
AI不停發展，會不會取代書本？電影《華氏451度》「焚書坑儒」──（華氏451度，是紙的燃燒溫度）以及赫胥黎名著《美麗新世界》中代表的社會是什麼？如今常聽到AI最紅的輝達（Nvidia）股票，在這二十年竟漲了一千倍（包括股息再投資），也就是二十年前買十萬元的輝達股票，今天值一億。高中AI課程已列為必修，母校台北建中是高一每週兩小時，共五週。連去年以AI深度學習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的辛頓（Geoffrey Hinton）都不知AI未來發展，只是害怕AI的危害。
量子電腦將由研發進入商場。固然量子電腦的疊加特性及糾纏屬質會大量增強AI的功能，但這對科技的複雜運算有利，不太會對人文藝術創作有更大及更快的幫助。基本上AI只是一種處方，不是一件硬體，目前它是用在電腦或機器人身上。有些電影或科幻小說述及AI的機器人具備人類性格及思考能力，可能「篡位」取代人，壓迫人類退出領導位置。如此，這種高靈性的AI機器人會不會有種族歧視、宗教歧視、性別歧視，或性向歧視？甚至，已終結的後現代主義小說是否會死灰復燃，創造出新境界，新筆法來？談到歧視，有個有趣的統計可供我們參考：1920至2020這一百年拍攝的一百多部人工智能電影中，大概有一百一十六位人工智能創造者，近乎全部男性，只有九位女性，沒有同性戀或雙性戀者。（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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