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自由副刊】 謝凱特/寬衣記

2025/02/26 05:30

◎謝凱特◎謝凱特

◎謝凱特

曾經有一陣子很熱衷於改衣服。

那是街角的某家改衣工作室,不大,不到兩坪,從天花板吊的、衣架掛的、塑膠櫃裝的,到地上紙袋裡摺好等交貨的,塞滿了整體空間之後蚊帳般垂下一大張布幔權且當做更衣室,再塞一小張工作桌放裁縫機兼燙衣板,一台收音機開一整天隨時有人唱歌,最後才是改衣服的阿姨。背景是花花綠綠的衣物布料,坐在小小工作椅上的改衣阿姨像是自帶擬態保護色,總要聽見她和著收音機的歌聲才能確定戴著金邊眼鏡和玉鐲子的她在、踩裁縫機的她在。

改衣服不為別的,不合身才來改。

鬆鬆垮垮的公發制服穿起來像悲傷的沙皮犬,毫無氣力地只想蹲坐在路邊,於是趁假期拿來修改。阿姨不拿捲尺,也不用三角記號粉餅做記,只是空出手邊工作朝我腰部多出來的布料一捏,腰身就在她心中成形。我問不用量一下嗎?她低下頭,視線越過鏡框瞥我一眼:攏免,若是急件加錢隔一日來拿就好。次日我拉起那張大布幔在裡頭試穿,布料像訂做一般寸寸貼肉,絲毫不繃身。脫下一看才發現袖口到腰際都是拆了重車的,連背後都加了兩條對稱腰身車線。

我無意誇大如工作室阿姨「老車手」的經驗傳奇,也是看了決戰時裝伸展台才知道服裝界有像她這般打版師的人物在背後操刀、同時拿捏美感與現實的線條。畢竟衣服跟所有創作一樣:藝術展演是一回事,而實穿在身上,又是另一回事。

在那個強調合身剪裁,商品吊牌上都能區分Regular fit、Slim fit和Skinny的年代,潮流將衣服變成五顏六色的熱縮膜包在每個人身上。我把先前胖時買的寬鬆衣物陸續拿來,改緊、改貼,巴不得要別人都知道我身量纖纖、我已改變。她退休生涯無事賺點小錢賺得高興,我也穿得高興。

然而某次我取完衣,阿姨隨口問還有衣服要改嗎?我說沒了,那些衣服都是減肥前買的。她說減肥減這麼多,不是失戀,就是花心騷尾起來了。這兩個都不好,都是為了別人。

「改過的衣服就算把車線放回來,也沒辦法變大了。」她說,「自己心裡要有一把尺。」

十多年後誰也沒意料到合身一詞的車線也被拆除,重新縫合。潮流這次選擇和時代對作,疫情、戰爭、經濟愈發緊張,活著愈要寬鬆,如一襲寬版淺灰襯衫在生活裡圈地,圈出一隅自由。我也開始穿版型寬大的衣褲,身體和布料之間的餘地留給自己,也留給自己以外的。

漂亮自己知道就好,未必要給別人看。

近日經過工作室看見阿姨仍踩縫紉車,不知道那些虛虛實實的線往哪個方向去了。我想起那些為他人改的衣服再也沒辦法放寬了,就從舊衣櫃果斷取出,與過往一併丟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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