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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藝週末．藝週推薦展覽】黑潮中綻放的光影之花─北美館賴純純回顧展
〈心器〉，塑鋼、鉛皮，尺寸依場地而定，1997。
文．攝影／記者董柏廷
〈黑潮〉，有機玻璃、不鏽鋼，275×435公分，2025。
走進台北市立美術館「黑潮：賴純純回顧展」，彷彿置身於一場時間與空間交織的視覺實驗。賴純純（1953-）以40餘年的創作歷程，挑戰色彩與形式的界線，從光影對話到材質重構，構築出如同黑潮般流動不息的藝術世界。展覽以「存在與變化」、「真空妙有」、「海洋與仙境」及「社會參與」4大子題，梳理這位當代藝術家的創作脈絡，透過一系列深具哲思的作品，讓觀者在流動與變化之間，重新思索「自我」的本質，展期即日起至5月25日。
〈讚美詩〉，保力龍、壓克力顏料、砂、木板，366.5×45.3×20.2公分（×8），1985。
賴純純的創作幾經不同階段的歷程轉變，在各種文化環境的滋養之下，形貌自由且多變，作品的造形風格與創作精神，始終沒有偏離核心理念，有著一貫的本質。回顧展以「黑潮」為題，擷取黑潮帶有廣泛含納、純然的意象，也隱喻台灣地處黑潮交會地帶，許多自然生物、歷史文化在台灣交織。賴純純的作品是在繪畫、雕塑、裝置等不同形式中進行美學實踐，指向身分認同、自主性追尋，以及生命存在的哲思，透過互異的造形藝術，傳達創作思想的核心。她不斷嘗試、實驗、解構、再生產、以不同面向反覆辯證「存在與變化」的命題。
〈黃綠─形上宇宙〉，（右）鋼鐵、漆，117×154×107公分，2022；〈月光下女妖漫舞〉（左牆上）壓克力顏料、畫布，193.5×86公分、193.5×130公分（×2），2007。
賴純純說明，「黑潮象徵流動與變化的力量，也讓我反思自我主體性的建構，並在不斷變動的社會與文化脈絡中尋找自我。」她從1980年代起，透過「黑」和多變的色彩樹立自我風格，迥異於當時因林壽宇而震撼台灣藝壇的白色旋風，她說「黑」不單是深沉與陰暗，更是光的吸收與純化之處，「光影之間的取捨，就是生命的變化。」
〈粼光1（向林壽宇致敬）〉，（左）壓克力顏料、沙、木板，243×234×184公分，1984-2013；〈黑白紅綠四聯作〉（右牆上）壓克力顏料、畫布，120×70公分（×4），1983。
理解影子，明白光
〈無去無來〉，有機玻璃、環氧樹脂，尺寸依場地而定，1985。
大眾對於賴純純作品的印象，多為其翩躚舞動的色彩與光影抓攫目光，然而潛在於未知領域世界的「影」也是她樂於開拓的領域。學會理解「影」，才懂得處理光，賴純純以「真空妙有」展區的〈心器〉為例，5座黑、紅、黃、藍、白的觀音像前方各有一道形狀互異的抽象影子，她說：「抽象貴在可多重詮釋，亦如觀音不語，解釋權留給觀者，那是身體形象的另一種演變，像是『器官』，其實也是『種子』，但無論如何都是強調對稱性。」
〈無題〉，有機玻璃，200×200×100公分，1988。
1990年代初起，賴純純重新體認東方美學而作的繪畫及裝置作品，這段期間她的繪畫採取空間拼貼的手法，結合中國書畫的卷軸形式，但不拘泥於結構的規範，立體作品則從材質語言出發，找尋自身與土地的關聯。其造形延續直線與弧線的組合，一反過去的計算與切割。
《黑潮流光：邊陲的無限可能》，空間裝置，尺寸依場地而定，2025。
或如《道德經》所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色彩是賴純純心中的「道」，領著她師法自然。「海洋與仙境」展區以3個展間呈現2000年之後，賴純純重回色彩的種種創作，此時色彩的獨立表現，呼應著她內在女性覺醒、於都蘭長住之後對於自然更為深層的嚮往和安住的心境。太平洋以其純淨、無盡敞開的本質，對她示現了宇宙的存有與變化，「閃亮的愛」系列為鏡面上彩之作，將光線、水分、色彩、物相融合於抽象的畫面之中；近年代表性的創作則有色彩飽滿豔麗的「仙境」系列，以及鋼鐵為媒材的「元宇宙」系列，多以雕塑或複合媒材的物件構成，展現富饒、充滿生活感的意象。賴純純另外提到，從「心系列」延伸的〈黑潮〉，以有機玻璃製成百餘片可透光的心型，也回應著過往〈無盡〉、〈無漏〉等作品。光線穿透，影也會隨玻璃片的顏色染上不同顏色，她看穿影的本質，賦予其更多變化，「影子不見得都是黑而深沉的，也可以是輕盈的。」她的作品不斷探討影子與光的關係，並透過材質的選擇強調這種相互依存。「我希望影子不只是黑暗的存在，而是可以更輕盈、更透亮，甚至帶著光的質地。」
〈生命之花〉（右起）、〈希望之花〉、〈天空之花〉，以蓮花為原型，不鏽鋼材質，展現花的不同樣態。
展場中首度曝光的《黑潮流光：邊陲的無限可能》（2025），是集賴純純光與影想像的大成之作，透過大片黃色光影，敞開對話，其靈感來自柏拉圖的〈洞穴寓言〉，假設某處洞穴只有一個向光的出口，洞穴中有一群人，他們的腿和頸子從兒童時期就被鎖著，他們僅面向洞穴的內壁，以致從未見過真正的陽光，透過細微光線折射進來的影子，推敲現實世界的模樣，在這樣的空間展開她對於真實世界的寓言：「黑潮如同生命的脈動，穿梭於時間與空間之間，我將時間、空間與自然力交織展現，在海水與陽光交匯融合處，反映生命的變遷與重生，展場中八八風災後的漂流木與晶石，是生命的過渡與再生。」進入展區的觀眾就像在深海流域中，看見的都是真實光的投影與折射，真正的光在頭頂的更高處，彷彿人在夢境中，仰望真理現實。空間既有窗的透明性，也有壁面的物質性，虛實交錯出的層次感，讓繽紛光影充滿哲思辯證。
〈仙鏡奇緣〉，鏡版複合媒材，240×120公分（×7），2018。
流動與變化的力量
〈無題〉，油彩、畫布，73×91公分，1977。
「存在與變化」展區，呈現其早期師承廖繼春、日本及紐約學習階段的繪畫作品，以及1980年代開展出個人風格的「存在與變化」系列。這一時期賴純純的創作受林壽宇啟發，在造形上追求一與多、有形與無限之間的變化，在觀念上探索空間與存在的向度。自美國返台後的賴純純，創作從平面媒材延伸到複合媒材，甚至從視覺性擴充到身體性，展開各種裝置作品。雖然賴純純曾自言進到下一個階段的創作歷程都是「切斷一切」，然而每個時期不變的本色是對於生命探索的真實情感。
「顏色像精靈在天空飄，你看的時候它就定格在那個地方，同時又是自由的。」她談到創作〈無去無來〉時說道，「所以我運用透明材料，讓光線穿透，讓影子產生不同的變化，我要讓它們自由自在地飛舞。」另一個創作形式突破的轉捩點是〈讚美詩〉，「剛從美國返台時，我最想要做立體作品，開始思考如何創作從平面轉向立體，時時探究怎麼跟空間對話，我該如何脫離對於牆面的依附，讓作品落地？」因此斜倚牆面，另一端置放地面的大型裝置〈讚美詩〉於焉誕生，更開啟賴純純探索不同造形、以及裝置作品的發展階段，顯示她對藝術純然而深邃的追尋。
在一樓室外庭院登場的「奇花仙境」，以蓮花為原型，創作多彩的〈希望之花〉、〈天空之花〉、〈生命之花〉與浮萍融為一體的水域，象徵從汙濁到清淨、從死亡到再生的生命循環，強調在逆境中重生的力量，賴純純的創作正是黑潮不斷變化與滋養生命的實踐，〈希望之花〉也將於今年4月受邀登上2025大阪世界博覽會的舞台。
心是容器，色彩是水
藝術的社會參與性，亦是賴純純藝術創作不可忽視的一部分。賴純純於1986年成立「SOCA現代藝術工作室」（Studio of Contemporary Art）推展前衛藝術，不僅是台灣「替代空間」的先聲，也培養不少實驗性的創作者。進入2000年，賴純純大量投入公共藝術並發起台灣女性藝術家協會，2007年後，再將生活與創作的重心轉向東部海洋，長居都蘭。
SOCA對於台灣藝壇發展的影響深遠，除了做為1990年代盛極一時的「替代空間」濫觴，其創始核心成員、學員們也先後活躍於藝術領域。對於賴純純而言，SOCA像是一件創作，是社會參與的行動，它回應著現實，具有高度的實踐性，帶著理想讓實驗性的事物生成。
2000年之後賴純純透過公共藝術的創作行遍全台，深入了解地方的文化和歷史，不僅使她的創作屢有新媒材的嘗試與挑戰，也使她與這片土地的聯繫日益緊密。對於賴純純而言，這是藝術家投入社會的一種自我實踐。在個人的創作之外，賴純純更看重藝術家如何參與他們的時代。
賴純純從解放色彩的探索與啟蒙階段，到了受啟發的「存在與變化」，接著富含東方哲思與佛法，最後抵達台東發展出閃亮的愛、島嶼海洋、以及仙境色彩等系列。儘管歷經滄桑，創造力卻如繁花盛開，遍野燦爛。當光線穿透玻璃，投下斑斕的光影，心成為容器，色彩如水拂過，流動於每一個角落，觀者便也照見賴純純的藝術旅程──自由、無拘，始終圍繞著同一個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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