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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藝週末．藝週工藝之美】風起大漁─專訪「山津塢」談台灣大漁旗文化復興
「山津塢」創辦人李怡志（左起）、糊染開發陳依寧、圖案設計張淑雯，以恢復高雄旗津大漁旗文化為職志。
文．攝影／記者董柏廷
當一艘新船下水或漁船滿載而歸，總能看見那些被稱作「大漁旗」的鮮豔旗幟隨風飄揚，承載著漁民對豐收的期盼與平安歸航的祝福。許多人不知道的是，大漁旗並非源自台灣，而是日治時期隨著漁業技術傳入台灣的一項文化，並且連結早期台灣船旗文化，隨著時代演進，在台灣的歷史脈絡中，漸漸發展出在地面貌，主要集中於南方澳、北方澳與高雄港等港埠重鎮。然而，因為現代化的演進以及傳統工藝匠師凋零，這項工藝日漸式微，昔日手工製作的染布旗幟，被更便捷的網版印刷與數位印刷取代，使得這項技藝瀕臨失傳。「山津塢」創辦人李怡志發現，日本與韓國紛紛將大漁旗文化列入文化遺產，台灣卻因產業變遷，導致這項技藝面臨失傳，因此，他決心投入漁旗的文化復興。
照片中可以看到綴滿大漁旗的大船，風光啟航。（孫佳暄提供）
從日本漁港到台灣海岸
2014年至2016年期間，李怡志為旗津撰寫《港都人生：鹽埕市井》及《港都人生：旗津島民》等2部與林佩穎共同著作的報導文學作品，在旗津展開田野調查，意外從訪談的漁民口中發現，大漁旗曾是漁村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喚起他童年記憶，「我的外公也是船員，因此我對大漁旗有著特別情感。」感慨於文化根脈的失傳，決心讓大漁旗重回台灣漁業文化的視野。於是，李怡志便找來志同道合的製旗伙伴：糊染開發陳依寧、圖案設計張淑雯與中山大學伙伴等主要成員，組成「山津塢」。
山津塢製作漁旗時使用的是紅黃藍三原色水性顏料、豬鬃刷筆、細沙、以及自製的糊筒上糊。
李怡志試圖尋找傳統大漁旗的製作師傅時，發現旗津熟知這門技藝的柯炳煌老職人，竟在他出版書籍前兩週離世，所幸，在老師傅臨終前，他的兒子柯耀程曾記錄父親的訪談，又獲得高雄印染的吳明昌老師傅協助、指導，這才讓台灣的傳統製旗技法得以留下一絲線索，並逐步復興。
想要復興大漁旗，首先得重現其傳統製作工法，台灣早期的大漁旗以糊染技術為主，這是一種運用糯米糊與天然染料來防止色彩滲透的染色方式。然而，這項技術在台灣已近乎失傳，所有的配方、比例與步驟，幾乎無從查證。
面對即將消失的文化遺產，山津塢開始尋找台灣大漁旗的記憶，為了重現傳統大漁旗技藝，團隊成員不斷尋找資料，2018年，他們透過社群媒體找到日本鹿兒島縣指定傳統工藝大漁旗第5代傳人龜崎昌大，最終成功前往鹿兒島學習傳統技法。
大漁旗配色鮮豔豐富，圖案繽紛熱鬧。
台灣大漁旗有橫、直兩式，後者有「靠山」之意。圖為直式漁旗網版。
糊染技術的復刻
在日本學習傳統技法的過程中，他們發現台灣與日本技法也有不同。李怡志回憶至鹿兒島學習期間說到，龜崎昌大曾帶他們到海邊，撿起一把細沙，告訴他們：「這是關鍵。」龜崎昌大將細沙撒在旗布上，可以讓布面平整、染料均勻吸附，這個看似微小的細節，竟成為製作成功與否的關鍵。回台後，團隊經過不斷的試驗，最終成功復原這項工藝。
布料糊上一層細沙，上色時可讓染料與布隔離，達到想要的效果。
陳依寧提到，日本匠師使用的糊染技法與台灣現有資源有所不同，染色的關鍵在於糊染材料，如生石灰、米糠、糯米粉等，「每種材料的比例與黏稠度都影響成品品質，而且調配的方法各地不盡相同，也沒有相應的SOP，必須透過反覆實驗與試錯，才能調整出最適合的配方。」
此外，台灣的工法則需要加入石灰來增強延展性。這些細微的差異，使得團隊必須根據台灣的環境與材料特性，不斷調整製作方式。
傳統漁旗都是由製旗師，一筆一筆上色。
製作傳統大漁旗的工序極為繁瑣，必須經過以下步驟：製糊─調製糯米糊，確保濃稠度適中。上糊─將糊覆蓋在布料上，形成防染區域。晾乾─讓糊自然風乾，以確保染料不滲透。撒沙─在布料上糊一層細沙，任布料平整，上色時讓染料均勻吸附。霧濡─利用水霧讓布與沙緊密結合。上色─以張子勾住棉布兩端，再以伸子撐開布面背部懸空作畫。定色─透過熱處理與定色液，使色彩持久不褪。
糊染需要極大的耐心與經驗，過程需要經過反覆試驗，才能確保上色時不會暈開。由於傳統工具台灣已無生產，團隊便自行製作專用蒸箱，進行定色處理。
透過手工上色的漁旗，顏色飽滿鮮豔，也可以控制漸層效果。
設計屬於台灣的在地圖案
除了復刻傳統技法，為了讓台灣的大漁旗更具本土特色，擔任圖案設計的張淑雯，重新設計台灣相關的符號與圖案，運用在山津塢出品的漁旗之上。漁旗結構畫成3等分：中心繪製台灣近遠洋漁業常見的鮪魚、旗魚、魷魚和蝦類，各有大漁或滿載等字，旗面其餘兩側則保留白框，以利書寫致贈者及受贈者名稱，祝福船隻下水平安、豐收滿載。台灣的漁旗特別注重文字設計，常出現「滿載（儎）而歸」、「豐收大吉」等四字吉祥語，或者「金」字的豎劃，會突出於頂，代表金銀財寶滿出；而其中「滿儎」的「儎」字，經常出現在南部漁旗上，不但象徵漁獲豐收，也有船員平安歸來之意。
張淑雯將台灣人較熟悉的宗教信仰，如彌勒佛，融入旗幟設計，象徵豐收。
除了鮪魚、旗魚、鯛魚、蝦蟹點綴等，張淑雯更將日本大漁旗上常見的富士山改為台灣的玉山；輪船改成旗津舢舨船，抑或是將傳統的雲霧與太陽結合，轉化成象徵財富的元寶形象。此外，她也將台灣人較熟悉信仰與宗教，如彌勒佛、八仙過海等元素融入旗幟設計，讓大漁旗不僅是祈求豐收，也與台灣的民間信仰緊密結合。
「山津塢」將台灣高雄港漁業的魚獲，如鮪魚、魷魚、旗魚等，設計成具有台灣特色的漁旗圖案。
當代大漁旗工藝師仍然面臨許多挑戰，最大的問題在於市場需求。目前，大部分的新船仍然選擇電腦印刷旗幟，而傳統手工製作的大漁旗因成本較高，市場接受度仍然有限。因此，團隊希望能夠透過藝術創作與設計應用，讓大漁旗走入大眾生活，例如開發以大漁旗為靈感的服飾、家飾、生活用品、紅包袋等，甚至將其結合現代藝術，創造更多元的文化價值。
張淑雯結合萬祝（漁夫的禮服）、鮪魚、貨輪，以及高雄流行音樂中心、高雄港棧庫群等在地元素設計漁旗圖案。
大漁旗的當代新生命
為了讓大漁旗更貼近現代生活，山津塢團隊開始將傳統大漁旗轉化為當代藝術，譬如推出「大港，人生錦旗」系列作品，邀請小學、社會人士、高齡者寫下屬於自己的「人生關鍵字」，讓這些祝福語轉化為新的視覺符號。此外，他們也結合生肖，推出過年限定的生肖大漁旗，甚至將大漁旗元素運用在服飾與日用品設計中，讓這門工藝不僅存於漁港，而是成為台灣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為推廣大漁旗文化，山津塢與中山大學也前進校園邀請旗津國中「滔滔社」學生們，挑選一隻喜歡的魚種，如鬼頭刀、虱目魚、烏魚等，設計成方塊組合字，結合成一個兼具美感與文化意義的新符號。
大漁旗文化復興並非只是單純的技藝傳承，除了追溯到早期先民使用的船旗、烏魚旗，也是對海洋文化的當代詮釋。「每個人的人生都需要一面大漁旗」是山津塢團隊的目標與願景，他們希望大漁旗不只是船隻下水時的象徵，更是一種文化認同的標誌。透過大漁旗，讓台灣海港關於豐收、祝福與歸航的記憶與故事得以延續，也隨著飄揚的旗幟，繼續流傳至未來世代。讓大漁旗文化不只留存於漁村，更能成為台灣文化的重要象徵。
李怡志與陳依寧曾將漁旗轉化成當代藝術作品，創作「大港，人生錦旗」」系列作品，於2024年在高雄市立美術館展出。（高美館提供）
山津塢小檔案
2016年創立於旗津，結合台灣新生代藝術家、設計師、作家等人，致力於傳承高雄式微的傳統大漁旗文化，找回傳統糊染工藝，以網版印刷策畫體驗遊程，推廣在地美學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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