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重度台化日本人】 木下諄一／在公園

◎木下諄一

◎木下諄一

曾住過大安森林公園一帶，將近二十年的時間。

自從開始養狗之後，頻頻遇見而訝異──公園裡到處有狗狗。怪了，向來就有這麼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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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著泥土步道繞行公園一周，是我和毛小孩每天早上固定的散步路線，沿途不乏一群群帶著笑容伸展四肢做早操的人們──有十人左右的小團體，也有超過五十人的大陣仗；其中好些個穿著一致、排成隊形，一副有紀律的模樣。

初次見這光景，甚覺有趣。有那麼多的人，天剛濛濛亮時集合，一同健身、活動筋骨，這場景在日本絕對看不到。說到集體做早操，腦海中唯一浮現的是，小學時期與鄰居玩伴們早晨一塊兒跟著收音機廣播的音樂乖乖練操的畫面。而今看見主角換成大人，我那好奇心的火炬一下子被點燃。

持續觀察一段時日後，有一發現──每個團隊幾乎清一色由歐巴桑組成，偶爾零星穿插幾位歐吉桑；然而沒有年輕成員是這些團隊的共同特色，可說是無一例外。

為什麼沒有年輕人呢？

的確，站在年輕人的立場，想必是認為和長輩一起，枯燥無趣不說，動不動就被罵被念。不過，即便如此，比起日本人，台灣人更常以家庭的形式參與活動，這麼說來總還是會有一、兩個年輕人出現吧。可是沒有，完全沒有。詢問認識的台灣年輕朋友：「不去公園做早操，有什麼原因嗎？」

「爬不起來。」

她的回答簡潔有力。

年輕人的想法很實際，能多睡一分鐘是一分鐘，所以無意早起運動；於是按掉鬧鐘，翻個身又繼續呼呼大睡。

過了十多年，我已搬離另住他處。某天早晨在新家附近公園散步，同樣看見有幾群年長者做早操。突然間，那個長久存於心中的謎題解開了。意外的是，答案的關鍵點不在年輕人的頭腦裡，而是刻在年長者的心底：害怕失去健康。

活到某個年紀，自然而然體悟到「那個人生階段」已經不遠。這是種恐懼，年輕時候絲毫感受不到、也想像不到的恐懼。為了消解它，大家每天到公園動動四肢。這麼多年來，自以為還是青壯年的我，看過無數次公園裡的早操，眼光只注意到懶得運動的年輕朋友，而忽略了年長者的擔憂。想像不到的事、不感興趣的事、不願面對的事，這些終究不會留下心思。前年年底，我家的毛小孩永遠離開了。從那以後，公園裡的狗兒似乎也變少了。●

■【重度台化日本人】隔週週一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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