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鸚鵡所住】 陳淑瑤/戴朵藤壺
◎陳淑瑤
這屋的夜景除了林中幻影、床前離島光,還有水族箱變身的水晶球,前兩景為屋外燃燈不請自來,在牆壁上任意影印打光,水族箱具體存在屋內,小小一口,雙手可環起,擱在小板凳上,入夜點亮橫在缸上的燈管,迴光返照,被遊客同垃圾一道丟棄在海濱的沙灘又凝聚成離去時的模樣。
很久很久以前,一個炎炎午後,赤道附近的紅樹林小島,熱氣厚敷著蝦膏魚腥,一條公家的馬路進去,兩邊水上人家自行搭建高架橋通往家門口,屋的簡陋或講究決定橋的簡陋或講究,滿是斑紋的水泥柱總比老樹幹似的木支架可靠吧。某紀念日剛過,木板橋邊鐵枝架著的鐵鍋或者鐵絲網,裡頭綿綿的灰燼默默被薰風呵彈著,從邊緣一丁點一丁點瓦解,散落水面。
就在那個時候那個地方我接獲通知,如此難忘的事竟已記不得簡訊還是電話,幫忙去家裡餵魚澆花的友人說,飼料罐的蓋子突然鬆脫,飼料整個衝進魚缸裡面。
踩在那克難枯白若瓦片的木板橋上,提防著往往沒事。倘若一腳踩空,掉下去可是濁不見底,不像海水,像內陸來的流經暴雨畜欄的泥沼水。路口雜貨店的老闆一邊殺魚一邊將魚鱗內臟往下拋,接著殺鳳梨,底下的海泥地生機盎然,水蛇搶到魚腸迅速將它拖離魚群。回程時海潮淹沒我之前看到的食物鏈,一棵樹攔截了不少垃圾,彈塗魚伏在一件麻布袋上睡下午茶。
水髒算什麼,當時水族箱遭遇的更甚海嘯,是一場無可救藥的殺戮,被賴以維生的飲食所殺,無一倖免,歸來後我扮演了最後一輪潮汐將浮魚帶走。自那時起「濃度」這兩個字令我頭皮發麻,潮水止步這切割的海寓,架空的水上人家,僅保留一層兩公分厚的「原沙粒」。仍舊如從前擱在玻璃門邊的小板凳上,緊鄰陽台盆栽,白晝恍似水光依舊,闇夜點上燈――事變後夜光變得青森森――一個海廢墟又被打上岸來。
那沙粒積累空氣中的灰塵,玻璃缸泛起鹽霜,光照下,這片上升獨立的沙灘,似乎維持著災難後的坡度,又似乎起著微小的變化。我裝置這座枯沙,幾截珊瑚枝立在沙中,貝殼,兩隻小芋螺,搞得好像漫步海灘發現它們時的若隱若現,還有一隻不知道要到哪裡去的小螃蟹,頭上戴著一朵大藤壺。原為消除寂滅感,沒想到多了這些移民和假象,更是有爆棚的寂滅感。
●
■【鸚鵡所住】隔週週二見刊。
發燒文章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