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極短篇】 曾谷涵／Buttheads

圖◎郭鑒予

◎曾谷涵 圖◎郭鑒予

「你收到我寄去的書了嗎？」我發訊息給Guillaume問。

包裹已經寄出約兩個月，除了一本書還有一包台灣高山茶與川貝枇杷膏，都是Guillaume喜歡的東西。相識十年素未謀面的法國友人，從開始覺得彼此有趣開始熱絡聊天，後來在社交媒體上隨興互動，好像稱不上交情有多深，但又會久久在某些不特定時刻想到彼此，帶著一點玩樂性質寄送禮物，給對方驚喜。他曾經寄來Keith Haring的藝術作品集《Keith Haring: The Political Line》與紀念T-Shirt，珍貴得讓我想供奉起來。我知道他有一隻叫做「毗溼奴」（Vishnu）的暹羅貓，回送給他台灣手工製作的小木屋貓窩。他很開心地給我看毗溼奴睡在貓窩裡與抓小木屋頂貓抓板的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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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次我收到了Nina Simone的專輯《I Put A Spell On You》黑膠唱片而感到受寵若驚。大概是因為我曾跟他說過我喜歡Nina翻唱版本的〈Ne Me Quitte Pas〉更勝原唱Jacques Brel，而他覺得我從歌詞裡學到幾句法語這件事很妙。那年的耶誕節我就寄給他台灣可可巧克力，他說他不知道台灣有生產可可豆，感到新奇。

回顧起過往的訊息，將近十年的對話都被保留下來，有種奇異的不確定感，好像多年前的我們都已經不是同一個我們了，只是兩個古怪無聊的人在傻傻對話。當初是怎麼認識的呢？我們甚至在幾年前聊到這個話題，因為BUTT Magazine要復刊了，但網站上的Buttheads交友功能會停止服務，那裡就是相識的起點。雜誌的實體刊物與網站都是標誌性的粉紅底色與粗黑標題，主要內容是各式各樣的藝術家人物專訪。交友檔案則相當陽春，簡單的自我介紹，上傳三張照片，以及基本的留言、私人訊息與好伙伴功能。我最喜歡的是所有照片會被統一成粉紅底色的黑白照片，任何內容都塗上一抹甜美哀傷。

我重看幾年前與Guillaume聊到雜誌裡訪問了歌手Jimmy Somerville，提到他在1984年曾在海德公園被以公共猥褻罪逮捕，還有自己去做聲帶內視鏡檢查，覺得自己的聲帶很性感。BUTT的人物專訪總讓人覺得受訪者很自在，好像有點口無遮攔但輕鬆愉快。Guillaume則懷疑Jimmy引述歌劇家卡拉絲曾說吃雞雞對聲音很好，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Buttheads上無非也是視覺動物導向的交際場，標緻臉龐或肉體器官橫陳，但幾乎所有人都有專注的藝術愛好。Guillaume引起我注意的是一張照片有個巨大的櫛瓜擺在他臉旁，我留言稱讚櫛瓜，他說是他自己種的很好吃。他住在南法一個叫Albi的地方，製作木頭藝術燈具，也寫詩。

一些其他人的交流只停留在BUTT上，依憑記憶我還想起住在一個叫Kythnos島的希臘人Antonio，身體結實的瑜伽老師，他介紹我幾本艾揚格瑜伽的書給我，我去買了其中一本來看相當受用。他也是我接觸到第一個poz，與我坦承一些風流過往。柏林音樂人Björn的專輯在串流上雖然播放數不高，但是我那一整年的心頭好，他覺得他的播放量有一半是我聽的。還有一個年長的泰國人Boon，他跟我說八○年代他在曼谷從事藝術表演，當時民風還很保守的台灣會有同志旅遊團去消費，他有一個台灣愛人時常去找他，但那個年代通訊不發達，語言交流也有困難，後來就斷了聯繫。我問他有沒有照片與其他資料，要不要我幫忙找他，但他拒絕了。

「我沒有收到書。你何時寄的？」Guillaume回覆了我的訊息。

「大概兩個月前。」我答，附上一個哭泣的表情符號。

「可能被寄丟了吧。你寄了什麼書？我可以自己去找來看。」

「Ghost Town，《鬼地方》，一個台灣作家Kevin Chen的小說。」

「我想它被寄去鬼地方了。」Guillaume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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