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自由副刊】 王姿雯/原地出發

2025/04/04 05:30

◎王姿雯◎王姿雯

◎王姿雯

有一件單調而疲憊的事我做了八年──踩飛輪。

每週兩日,我下班後匆匆簡單吃個東西,奔赴運動中心,總是挑那台靠角落的車子,噴酒精擦坐墊、掛上水壺、拉拉筋,上車拉緊腳踏板綁繩,開始一趟哪也不去的路程。

飛輪很簡單,老師說,有個簡單的原則,上去了就不要停。車上有個黃色阻力鈕,往右重、往左鬆,雖然老師會在台上下指令,但阻力輕重,終究是車上的自己來定奪。

我有兩位老師,一男一女,都是(至少在課堂上)奇妙的大寫E人,五十分鐘的課,邊做著高強度運動邊熱情地跟全班精神喊話、自言自語似地尬聊。我是個大寫的I,在角落面無表情看著老師表演,也不會多做回應,但內心其實偷偷地歡快。

我認為所有運動最痛苦的部分總是在開始前後那各十五分鐘,心情從猶疑到認命,肌肉從平靜到開始微微發痠的過程中,總是想逃,等到暖身階段過了,身體的齒輪皆上好油,忽然滑順運轉起來,汗水漫過背與胸頸、漫過腦、漫過思考,直到喘與不喘成為當下唯一在乎的事。

八年來我甚少缺席,總是盡量避免在有飛輪課那兩日加班,偶有朋友想約下班吃飯,也是運動最大。有時寒流或下大雨,教室明顯空了一半,我還是到;連假前一天,到;生理期來,到。

我也不確定自己在堅持什麼,好似若不維持這樣外在的鍛鍊,內在有什麼軟爛的東西就會不受控地擴大占領,我必須嚴守城池。失戀的時候、貓走的時候、失眠的時候,我曾經懷著各式毀滅的心情爬上飛輪車,跟平常一樣面無表情跟著熱情的老師揮汗踩踏,雖然看起來完全沒有前進,但用力地留在原處,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八年來第一次打破全勤規律,是一次流產,母體從孕育生命的轉變中戛然而止,那震撼從子宮而出,崩解全身,我必須老老實實在家躺臥兩週,不再堅守心的壁壘,任該流的悲傷都湧出。記得剛休養完第一次回去上課,老師特別來跟我聊天,意外我的忽然消失。「小手術,沒事的。」我說,然後又爬上去,開始轉動,一塊一塊把城牆的磚砌上。

後來有一陣子,我開始懷著一個祕密上車,老師說阻力鈕轉兩格,我轉一格,會用到核心的動作也不做,我必須放棄全力以赴這件事,因為我體內不管軟爛或是剛強的部分,都正為另一個生命而退讓。

孕期步入安定,才對兩位老師揭密,跟老師們的關係也忽然稍微親密起來,時不時被叮嚀強烈的訓練模式不要跟,被取笑拉筋時手開始碰不到腳,肚子漸大,我也常常在奔赴上課前問自己,為什麼繼續堅持呢?然後過了最初那辛苦的十五分鐘,滯留全身的水分與血液隨著雙腳踩踏流動起來,汗水溫柔滲出,這次不是在砌牆啊我想,我是在為自己鋪好軟墊,讓軟弱與堅強緩緩著陸,迎接一段新的旅程。

產後我終於迎接八年以來最長一段中場休息,跟新生兒奮戰兩個月後,我又出現在飛輪教室中,老師有點意外我的快速回歸,「有些人過了一年才回來啊!」我有些近鄉情怯似騎上飛輪車,嬰兒的哭聲與擠奶器的聲響隨著心跳的上升而自思緒中靜下,我的身體曾崩解再凝聚、又再崩解,但我終究會找到力氣爬回這裡,不往前也不往後,原地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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