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自由副刊】 陳恩底/做人的媳婦著知道理

2025/04/04 05:30

◎陳恩底◎陳恩底

◎陳恩底

先生還是男友的時候,第一次受邀到他家吃飯前,沒有社會經驗又不諳人情世故的我,為「要不要洗碗」這件事苦惱了一週。

這個問題的本質,一是在於該選哪個身分,二是在於該擔什麼責任。網路上意見紛紜,有的說這是準公婆在面試媳婦,當然要幫忙洗,但我思忖著八字都沒一撇就站在準媳婦的位置上,是否不夠矜持?有的說即使是客人也要幫忙洗,不然顯得沒家教,但做為客人搶著洗碗,算不算侵門踏戶?又,為什麼要幫忙洗碗才是好媳婦、有家教?我不懂這個道理。

當天,我提著學生所能負擔的最好的水果禮盒,在登門前跟男友約法三章,我只扮演客人的角色,如果有超過客人身分的權利義務,他得幫我擋。多年以後與母親提到這段往事,她用我讀不出想法的眼神與語氣說:「你很聰明。」至今我還在試圖解讀她的言下之意。

母親在我心中才是聰明的代名詞。她在菜市場經營一間小店,人緣好、有手腕,處事圓融又俐落,無論在家還是在外都做得盡善盡美,沒有蠟燭兩頭燒的窘迫,即使有,她也掩藏得很好。我向她學習做人、做事、做一名妻子與母親。但她很少談她如何做一名媳婦,身為晚輩,我也很難從她與阿嬤間微妙的氣氛去認識媳婦這個角色。

「做人的新婦著知道理,晏晏去睏著早早起。」孩子們成人成家後,母親才用告狀的語氣講述父親從前常對她唱這首歌,這也是在眷村長大的母親學會的第一首台語歌。我可以想像愛開玩笑的父親唱這首歌的表情,但我想像不出母親靜靜聽歌的模樣。

母親說,父親從前不洗碗,阿嬤第一次看到父親洗碗,竟然哭了,因為少時的父親別說是洗碗,僅是要他端菜,都寧可餓肚子。不過,母親沒說父親是如何一點一滴轉變成我認識的模樣。

我認識的父親會洗碗,有幾道拿手菜,也會為了母親與我們的喜好去嘗試新菜色。某個冬日的午後,父親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看到睡著,他裹著棉被,懷裡緊緊抱著一顆悶燒鍋,那畫面令我捧腹大笑,母親解釋,家裡自製的酒釀已經吃完,外面賣的酒釀她吃不慣,父親為了讓母親在冬季吃到符合口味的酒釀,努力營造適合發酵的溫度。後來那批酒釀竟然發酵過頭。

我所認識的父母,以及,從前的他們,這之間除了時光,還有一道莫名的鴻溝,我不知如何填補,不知如何連結。

母親曾經提到,初做新婦的她與妯娌在廚房與客廳間奔波,上菜的速度跟不上筷子移動的速度,好不容易煮完一桌菜,卻因為餐椅不夠,兩人只得夾幾口剩菜到廚房用餐;又曾提到,她在冬夜手洗一家的冬衣,不被允許使用新買的洗衣機。我無法想像看似寵妻的父親旁觀這一切,更無法想像精明能幹的母親接受這一切。我期待聽到她用機智帶來反轉,但她沒有展現機智,故事也沒有反轉。

阿嬸生堂弟的時候,在娘家做月子,母親說「他們陳家」對媳婦關心不夠,因此她主動帶一隻雞去探望,展現「我們陳家」對媳婦的關心。我愣了一會兒,腦袋還沒來得及釐清這些代名詞蘊藏的含意,嘴巴已先發問:「為什麼你要幫『我們陳家』展現關心?」母親也愣了一會兒道:「我沒想那麼多。」我還記得母親當時的表情,有點困惑,有點衝擊,困惑這是什麼問題,衝擊原來這是個問題。我想當時我的表情跟她是一樣的。

後來,我自己成為媳婦,即使一、兩個月只回婆家一次,仍逃不了洗碗的難題。我在婚前就為自己設好行事準則,老公在哪我就在哪,老公做啥我就做啥,但面對每餐都會出現的碗,我不知該不該把公公說的「放著就好」聽進心裡。在我的原生家庭,碗盤由孩子們輪流洗;在婆家,洗碗是公公的例行公事。曾經我拉著先生一起洗,但隔一餐他直接把我拉離水槽。曾經我提議裝洗碗機,但既要改變廚房擺設、又要長輩學習使用新機器,先生覺得這不是好主意。

初訪男友家已是十多年前的事,如今雖然已有明確的身分,我仍不清楚該擔什麼責任。十多年前我在PTT上找答案,苦惱地爬文同時覺得這份苦惱好荒謬,如今在Dcard、Threads上居然還能看到相同的苦惱。我想起靜靜聽歌的母親,想起困惑又衝擊的母親,想起跟我一樣苦惱又荒謬的女友們與媳婦們。我們共享這份跨時空的苦惱,各自苦讀自家那本難念的經。

從前我不懂的,至今也沒參透,或許因為,那些困擾我們的事,根本沒有標準也沒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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