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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極短篇】 鄭宇翔／無法觸碰的
◎鄭宇翔
◎鄭宇翔
許士翔喜歡抽菸的人，更準確地說，是喜歡抽菸的人抽菸的姿勢。他可以像看電影一樣看著別人抽菸。
看著別人抽菸的時候，許士翔會在心裡面玩一個遊戲。他會假裝自己有能力去控制那些煙霧，像是黏土塑形，他可以控制那些煙霧要怎麼挪移，變形，最後消散在空氣裡。當然許士翔不可能辦到那個，他只是假裝而已。
他本身不抽菸，有幾次他試著抽了一、兩口，但是他不喜歡。煙霧像蛇一樣鑽入他身體裡的感覺。保持一點距離比較好。他只是喜歡看著別人抽菸，尤其是一個人抽菸的人。他有時候徘徊在街頭，遊蕩在城市裡，心裡面想著或許可以剛好遇到那樣的人。
許士翔就是這樣認識了他的男朋友。他在路邊出神地望著他抽菸的樣子。那個人注意到了。許士翔不知道很多事情的規矩，對方走到他身邊，請他抽菸。他硬是抽了幾口，忍不住嗆得咳嗽。對方看穿了。許士翔想著該怎麼辯解。他看著自己指間上陌生的菸，那裡面有微弱的火，一點一點燒上來。許士翔坦白地說，我喜歡你抽菸的樣子。
我喜歡你的眼睛，那個男人說，好像在叫我過來一樣。
他有時候問男朋友，一個人抽菸的時候在想什麼。對方說，什麼也不想。許士翔有點懷疑。有一次男朋友也問他，看著別人抽菸的時候在想什麼。他想了一下，他說，什麼也不想。許士翔沒有說出心裡面的那個遊戲，沒有任何道理不可以說的，只是有些事情說出來，他們也許會發現，他們從來就不是一樣的人。許士翔戒掉了在街上看著別人抽菸，為了他心裡面的誠實。
許士翔只有在男朋友抽菸的時候，才會偷偷又玩起那個遊戲。好幾次他驚訝地覺得，自己是真的可以去控制那些煙霧了。他們那麼地吻合。不過許士翔知道那大概只是某種自我暗示。它先那樣動了，他才跟著那樣想。
有時候他幾乎要衝動說出口：你有看到長頸鹿伸長脖子嗎？你有看到雲嗎？你有看到彷彿一隻手要抓住你，然後又無奈地放開手嗎？不過他們沒有說話，只是平躺在各自的安靜與寂寞之中。
他們後來分手了，男朋友說，他的家人要他回去。許士翔不明白事情之間的關聯，他說，他們不知道你現在的生活嗎？男朋友沒有說話，不知道他需要怎樣的回答，不過事實上，許士翔也不知道他應該如何發問。
「他們等我很久了。」他說。「我不能改變他們。」
「那好吧。」
許士翔又回去看著路人抽菸，像以前一樣地徘徊與遊蕩。他不會刻意去找尋，只是毫無目的地走著。他喜歡這樣。
在某些夜裡，許士翔放棄了睡眠，走出門到便利超商裡。他仔細地看過所有的架上的東西，製造日期與保存期限，像是要從裡面挑出一個最好的。不過他其實沒有要買什麼。許士翔又走到路上去。他有時候遵守交通號誌，有時候不遵守，紅燈綠燈隨機變幻，他都無所謂。他沒有遇到任何抽菸的人。這時候許士翔走在這個城市中隨便的某條街巷裡，忽然有種感覺，好像在他沒有注意的時候，這個城市已經戒菸了。
他的思緒到這裡已經太多感性，許士翔接著就會克制不住，打電話到曾經熟悉的號碼。機器在等待連結上機器，聲音期待著聲音，在這樣深邃的午夜黑暗底部，許士翔在有人造光的角落，決定不要繼續走了。
他停下腳步。沒有人在這裡。
但是他可以想像有個人在那裡，在那裡正在抽菸。他可以看到那個透明的人，呼出一團透明的煙氣。他可以再去玩那個遊戲，只是這次他真的可以控制著所有的一切了。
那其實一點也不難，許士翔只需要用力瞪著前方，瞪著一直在前方等待著他的，那一團無法被觸碰的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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