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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週末.藝週推薦展覽】感其所感,言所未言─台北當代藝術館「No Language」展

2025/04/12 05:30

陳萬仁2024年作品〈這不是一個幌子〉。陳萬仁2024年作品〈這不是一個幌子〉。

文.攝影/林昱晴

語言,如同一張引導人們思考的無形網絡,編織著你我對於世界的想像。我們倚賴語言,卻也受其制約。當我們試圖訴諸文字以描述情感、時間、記憶與存在,是否也同時失落了某些無法言說的真實?在語言的網絡之外,我們是否得以觸及更為純粹的感知?「No Language」這一概念的深邃之處,在於它超越了語言的框架,探尋那些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深層情緒與內在體驗,喚醒感官與意識的共鳴,開啟精神感知的無限可能。台北當代藝術館「No Language」展期即日起至5月4日。

置身資訊超載的時代,演算法不斷重塑你我的觀看與認知模式,大量的感官刺激、高度媒體化導致的「過多」現象,不只是物質與欲望的堆疊,更造成知覺的鈍化。AI為大眾的認知與偏好加上標籤與分類,人們卻在虛擬景觀高速運轉的數位時空中惶然無措,在看似選擇多元的幻覺裡陷入封閉狀態,個人的感知與意識成為隨著資訊浪潮漂浮的碎片,這一切的「過多」,是否能夠啟動心智突圍的契機?

黃海欣2023年作品〈晚餐後〉。黃海欣2023年作品〈晚餐後〉。

感覺模型,以未知創造感知

喬治.歐威爾在小說《1984》中寫道:「所有語言的確都是抽象的,只不過某些語言比其他的來得更抽象。」書中描述的政府為了維持威權統治,實行「新話」(Newspeak)運動,目的是為了減少眾人能夠使用的詞彙,其核心概念在於「如果可以被表達的東西越少,那引發人們思考的可能性就越小」。策展人黃彥穎表示,在「No Language」的策展思維中,語言的少,源自喬治.歐威爾的概念,而語言的多,則指涉著媒體社會的高度資訊化,「語言的少,會讓人失去想像力,而語言的多,會讓一切成為毫無意義的空泛瀏覽。AI構築的是『語言模型』,透過大數據預測世界的樣貌,它無法擬造源自生命的體驗;藝術家創造的則是『感覺模型』,一種未必通往結論、卻能開啟全新感知的路徑,以未知創造感知,而這是人工智能無法實現的,因為它始終欠缺關鍵的要素──情感的深度和生命的刻度。」

當AI透過語言模型歸納世界,試圖為未知建立秩序,藝術則在未知中漫遊,尋求「不可知的感知」。AI的運算是一種效能的極致,藝術創作則是對於真實情感的叩問:在一個充滿複製與預測的世界裡,藝術的價值何在?當機器的深度學習持續監測、形塑眾人的喜好,我們是否仍能回歸本能的直覺,讓純粹的觀看,成為自我與世界的深度連結?我們如何感知?如何超越?如何於無可言說之處,塑造全新的想像?「No Language」這場展覽是對「觀看」本質的邀請,黃彥穎認為:「觀看展覽時,我們按照導覽手冊來進行理解,是一種導航,而將思緒切換為『漫遊模式』,則是一種開發『自我搜尋』技術的本能。」

黃萱2023年作品〈一小部分的霧島〉。黃萱2023年作品〈一小部分的霧島〉。

打開內心深處未曾命名的風景

當語言退場,你是否仍能感知作品的脈動?它是否引發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悸動?它是否打開了你內心深處,一片未曾命名的風景?陳松志作品〈奢侈的墮落〉名稱本身蘊含著對物質與精神雙方面的深刻探討。從精神性來看,「奢侈」象徵著對時間與生命的珍貴反思,是對當代人過度消費、焦慮、追求瞬間滿足的一種詮釋。而「墮落」則觸及這樣的奢侈消費背後所帶來的荒謬與虛無,表達出對於理性與常規的反叛。作品中以雙腳踩踏塑形的口香糖,雖是日常中微不足道的物質,卻能藉由將其轉化為藝術品,揭示生命與創造的基本物質性,以及對生命體的深層反思與再塑。墮落不僅是指物質的腐敗,更是對理性束縛的抗拒,象徵著人類對於未知的無所畏懼與探索。

劉文瑄2022年作品〈荒蕪與新生〉。劉文瑄2022年作品〈荒蕪與新生〉。陳松志2025年現地製作作品〈奢侈的墮落〉。陳松志2025年現地製作作品〈奢侈的墮落〉。

黃萱擅長捕捉生活當中偶發、有機的畫面,將其轉化為與創作共生的感性狀態,帶著你我從卡在鞋底溝槽的石頭發現一條路、在一台插滿樹枝的電風扇裡看見一座森林、在夜間的柏油路面波紋看到潮汐、在為草梳髮的浪漫中感受到風的溫柔,甚至將不同時空照片裡飛機的凝結尾,接續為一條橫越展場空間的長線。在城市中,建築圍籬讓劉文瑄著迷,它們分隔著公共與私人空間,總是高大無邊。〈生鏽的小女孩〉是劉文瑄的自畫像,等比例呈現自我的身形,由拍攝台北街頭生鏽建築圍籬的相紙組構而成。生鏽的影像經過裁切與捲曲後,在〈荒蕪與新生〉中意外展現出柔軟的質感,讓鏽蝕展現出遊走於衰敗與重生之間的細膩觸感。

策展人黃彥穎與劉文瑄2022年作品〈生鏽的小女孩〉合影。策展人黃彥穎與劉文瑄2022年作品〈生鏽的小女孩〉合影。

何彥諺的〈席地而坐〉是一場對記憶如何被觀看、感知與拼湊的詰問。它不只是回溯成長過程中那些短暫交匯的臨時社群,更是對空間如何成為情感容器的一次探測。在擁擠的身體溫度、混雜的氣息交融之間,場域敞開,成為一個容納一切可能的劇場──柏油路上的口香糖、光線裡懸浮顫動的塵埃、球場的水漬……,這些微不足道的印記,如同隱秘的暗號,在不經意間敲擊情感的邊界,召喚被遺忘的感知。江忠倫的〈很久很久以前〉重新組構那些殘留在腦海深處的電影場景、道具物件與影像敘事,那彷彿未曾落幕的片段,停滯於某個無法言喻的現場,成為懸置的存在。

何彥諺2020年作品〈席地而坐〉。何彥諺2020年作品〈席地而坐〉。江忠倫2024年作品〈很久很久以前〉。江忠倫2024年作品〈很久很久以前〉。

吳聯吟的〈健身房01〉雕塑,拆解東方神話中對精神實體化的想像,並將其挪移至當代健身文化的場域。透過器材的特殊結構,他將身體鍛造的儀式,轉化為介於神話與現代之間、在汗水與鋼鐵碰撞中誕生的雕塑意象。崔廣宇在〈系統生活捷徑──表皮生活圈:城市精神〉中,以一系列試探性的行動介入城市肌理,揭示那些塑造我們日常行動的隱形常規,如同對城市潛意識的探勘,透過戲劇性手法解構空間中的權力關係,讓大眾重新想像自身與環境的對話模式。

吳聯吟2024年作品〈健身房01〉。吳聯吟2024年作品〈健身房01〉。

重構時代想像的介面

藝術的無聲召喚,將感官與意識帶入無需言語的深層共鳴,不僅是形式上的解放,更是情緒與感知的深度翻轉。黃立穎的〈未境褶皺〉是「感覺模型」的實踐,他透過光影的游移、時間的層疊與視角的轉換來形塑知覺與觀看的經驗。當鉛筆線條交錯形成層次,石墨的反光與吸收效果讓作品在不同光線下展現出不同的可讀性,強調觀看的動態與感知的不確定性,探索當語言無法涵蓋所有的經驗時,光、材質與時間可以開啟另一種更純粹的感知層次。蘇育賢的錄像作品〈晚安,待會見。〉源於每日睡前對孩子的暫別語。當孩子沉入夢境,他暫時卸下父親的角色,進入創作狀態。而當他要入睡時,需要輕聲側身,以免擾動枕邊人。畫面中兩名操偶師將棉被化為蠕動的提線偶戲,宛如對身份流動的隱喻與活性的雕塑實驗。

黃立穎2024年作品〈未境褶皺〉。黃立穎2024年作品〈未境褶皺〉。

在〈夾板實驗場:熱幾何〉中,陳為榛擷取現代城市建築的幾何造型以及數位時代的圖像經驗,將物質的視角從「功能性」推向「感知性」,在這個場域中,空間結構的紋理化為覺知的觸媒,連結城市經驗與個人身體記憶。李婷歡的〈As The Light Went Through It〉重新編導帶有年代氛圍的物件與畫面,呈現了幾段與夜晚觀看經驗相關的日常風景,邀請觀者打開感知,走進一段有窗、有光還有影的路徑,步入錯置的流動景觀之中。黃海欣的作品以日常生活的體感經驗為本,重新品味現實生活裡最為平凡的失望和荒唐、網美及演算法忽略的平淡無奇瞬間,藉此刻畫芸芸眾生共同的生存場景。

陳為榛2024年作品〈夾板實驗場:熱幾何〉。陳為榛2024年作品〈夾板實驗場:熱幾何〉。李婷歡2024年作品〈As The Light Went Through It〉。李婷歡2024年作品〈As The Light Went Through It〉。

〈這不是一個幌子〉延續陳萬仁慣常使用的創作手法:在數位技術環境中,人體如何被符號化、扁平化和去脈絡化,描繪一種非自然的人工氣質。裝置形式呈現車水馬龍、極盡繁華的街頭意象,反映資訊過載與視覺爆炸的現實。過於巨大的彩色看板,融合了招牌與網路視窗的廣告意象,觀看方式也從「現實景致」挪轉為「瀏覽資訊」,立體空間在此被扁平化為螢幕介面。進入展間的觀眾,成為影像數據流中的一個瞬間,像是數位螢幕上的游標,來去、暫停而無穩固的立足點,呈現出當代的數位景觀。廖建忠藉由〈運転生活終點站3.0 K-us〉反思家電與日常生活的關聯,我們的日常被家電穩定地維繫著,卻未曾真正意識到這種穩定本身也是一種幻象──當它消失時,我們才開始察覺,原來「正常」是如此脆弱,原來所有的耐久性都只是暫時的假象。家電不只是物件,它是身體的延伸,也是時間的隱喻──它見證我們的生活,參與我們的日常,並在耗損與汰換之間,提醒人們自身存在的有限性。

廖建忠2025年作品〈運転生活終點站3.0 K-us〉。廖建忠2025年作品〈運転生活終點站3.0 K-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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