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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 洪玉芬／從島嶼到島嶼
圖◎SHIANGCC
◎洪玉芬 圖◎SHIANGCC
若不是親身走一遭，很難相信一條熱鬧的街道，可一分而二，涇渭分明成為兩個獨立的政治體、兩個分開的國度。
沿著狹長冷硬的石板路，一路蜿蜒，兩旁矗立著鱗次櫛比的店家，彷彿穿越中古世紀時空，來到耶誕節前夕的歡騰裡。冷風中，漫步徐行，萊德拉街（Ledra Street）上擺設琳瑯滿目的商品，捕捉著我這觀光客貪婪的眼神。攤位上色彩鮮明的織物，令人駐足觀看，或撫摸，遙想歷代各個帝國在此之風華盛世。
迎面而來的崗哨，領頭的人嚷嚷快把護照準備好，要過海關了。聽在耳裡滿是詫異，崗哨外觀看來，在台灣充其量不過是停車場收費票亭罷。不疑有他，隨隊伍前進，臨我，往窗口遞上護照，金髮碧眼的年輕男子倏地蓋完章，不發一語地交回，或許每日來往的觀光客他已司空見慣。
這是同一個島嶼，兩個國度過海關的情景。
島的南邊稱「塞普勒斯共和國」，北邊則稱「北塞普勒斯土耳其共和國」。兩個不同的國度共用一個首都尼科西亞，兩邊人種從外表看一模一樣。過完檢查哨，便從前一個國家出境，入境到另外一個國家了。剛才吸引目光的傳統手工藝品攤商轉眼不見了，萊德拉街還是萊德拉街，城市仍是同一個尼科西亞。分裂的城市，雖然所有的景觀如街道、教堂、廣場、雕像……兩邊同出一轍，唯一明顯的差異是原本到處飄揚的土耳其國旗不見了，取而代之是濃厚的希臘文化。
萊德拉街仍然充滿了活力，舉目所見，古典的建築鑲嵌著現代化的櫥窗與時尚的商品。國際知名品牌如星巴克、麥當勞、H&M……映入眼簾，突然間對這些熟悉的店家，有點煞風景。不禁遺憾，北塞來去太匆匆，遊興意猶未盡。
塞普勒斯雖蕞爾小國，因位於地中海東部，為地中海第三大島，地處歐非亞三洲交通要衝，是古今兵家必爭之地。人類在塞普勒斯的活動可以追溯到西元一萬年前新石器時代，因此之故，它宿命似地承載了許多歷史滄桑。歷史上，先後腓尼基人、亞述人、波斯人、羅馬人、埃及人、法國人、威尼斯人、英國人一一走過，留下足跡，建立了不同的王國。1960年獨立後不久，希土兩族衝突再起，1974年土耳其武裝干涉導致兩族南北分治。2004年南部希臘族控制的塞普勒斯共和國加入歐盟，而北部的「北塞普勒斯土耳其共和國」至今仍只有土耳其一國承認。
或許有人批評塞普勒斯這個國家太小、太軟弱，才會讓歷代的外來民族長驅直入，毫無招架之力。也因如此，每一次外族的入侵，帶來文化的融合與包容力，多元且燦爛，放眼世界應無一處可比擬。不管南塞或北塞，走在這島嶼上，感覺每一寸土地都是古蹟、都有故事，攸關人類文明的起源與衰落。簡言之，塞普勒斯是一部世界史，一部人文綜合的世界史。
除了歷史，自然景觀更是迷人。
島嶼的四周被海包圍，繞來繞去，總與藍藍的海，撞個滿懷。海平面，在陽光的折射下，如一塊色澤飽滿的綢緞，熠熠發光。海岸邊，岩石遍布，有些長期被浪花淘洗成渾圓鵝卵石。山與海，交匯成一支舞曲，迴旋在崎嶇的山峰和波光粼粼的大海之間，不自覺要放慢腳步，享受一個空靈的世界。
有海就有港口，有港口就有城堡守護，這是大英帝國領土建築的模式，在塞普勒斯也不例外。從防波堤遠遠走來，目光即為船身斑斕的顏色所吸引。港灣，自成優美的弧度，港內平靜無波，停泊的船隻，看不出是為生計捕魚，倒像藝術品般井然陳列著。興許城堡的深情守護，港灣的美，即使啥事也不做，可以在那靜靜坐一個下午。
凱里尼亞城堡，依山傍水，坐擁壯闊秀麗景色。登上石階至頂，游走城牆四周的步道，穿梭行走有如迷宮，眺望海面，地中海溫馴如貓。涼風徐徐，豔陽高照，絲毫不覺冷，找一個牆面倚著，俯瞰而下，空蕩蕩的四周，很有登高小天下之感。
城堡的建造，昔日為保衛家邦，禦敵外侮，取材堅硬的石頭。巨碩的石塊，是牆壁是城牆也是地面。細看其表面，磨得亮光，彷彿飽受歲月時光浸透，千古屹立不移，發思古之幽情，莫此為甚。不禁讚歎在那科學不發達的年代，建築工藝如此卓絕，說來也是不誇張，此城堡擴建於15至16世紀，那是威尼斯共和國對抗鄂圖曼帝國的軍事堡壘。
常商旅的我，最親切的莫過於參觀大商隊旅館（Büyük Han）。它是塞普勒斯最大，保存最完整的鄂圖曼商隊建築，1572年建造。自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海洋貿易興起蔚成風潮。海上貿易商旅出入地中海地區，四面環海的塞普勒斯，便是理想中轉站，因此鄂圖曼人在此建起大型驛站，供商人團隊休息。
如今這座大商隊旅館已搖身一變成為不折不扣的觀光景點。圓形大雜院的建築，尚保留昔日樣貌，除了驛站上層的休憩房間、下層的存貨區、馬廄、交易區，中間尚有一處可愛小巧的清真寺，供穆斯林教徒祈禱。
可以想像在那交通不發達的年代，這個商驛旅館提供了許多勇於冒險犯難的貿易鬥士，一個暫時補充體能歇息的家。不可免俗地，這個商驛旅館就像福建永定的土樓一樣，擠滿了觀光客和品質參差不齊的手工藝品攤商，吵雜不已。
塞普勒斯的小與美，無損它一國兩「治」的獨特國情。不禁憶起，曾旅行過的地方，同一個島嶼或同一塊土地，兩個國度。他們或是同文同種、同根同源，因戰爭或紛爭，長期分離的結果，各有差異性與相似度。
譬如人類文明的發源地──兩河流域的伊拉克，中南部以阿拉伯人為主，北部是庫德族。時至今日，戰火煙硝已消失，兩邊人民語言宗教相似，和平相處。但中間邊界仍有一道海關，布滿柵欄與鐵絲網，陰森森。玩味的是這道藩籬阻隔的是外來觀光客，兩邊人民憑著居民證卻能自由進出，互相往來。
位於大西洋上人文薈萃的愛爾蘭，也是一個島嶼兩個國度。北愛爾蘭屬於英國的領土範圍，南邊的「愛爾蘭共和國」為歐盟會員國之一。當我們從南愛進入北愛時，只見所謂的海關，除了少數幾棟建築物外，最明顯便是檢查哨，愈靠近時，車內人噤聲不語，急忙收集護照給移民官蓋章。沒想到，一會兒一個金髮藍眼帥哥上車來，他笑嘻嘻與大家打招呼，問好，一派歡樂，很快就放行。
北愛貝爾法斯特，南愛都柏林，都是現代化的大城。基本上無太大差異，都柏林繁榮熱鬧，略勝一籌。南愛北愛兩邊人種、宗教、飲食、文化……無不相似，即便北愛使用英鎊，在經濟掛帥的旅遊前提下，使用歐元也通。
處境最尷尬的莫過於位在非洲之角東北部的索馬利蘭共和國。至今它像一名國際孤兒，未受國際普遍承認。然而，國家身分的不被認同，命運的何去何從，又與其母國索馬利亞的嫌隙甚深，去年底造訪，目睹索馬利蘭的封閉與落後，令人歎息。
我來自島嶼，又成長於戰火煙硝剛遠離的年代，對於這些紛爭的國度，深表同情也感同身受。今日以塞普勒斯為鏡，歷史洪流，不同年代、不同帝國建立不同的文化。然而海納百川，潮來潮去，經年累月，水流沖積著島嶼，留下天然渾成的美石，正如不同的文化，匯流成一股特有的文化瑰寶。
從島嶼到島嶼，海洋的水流，無藩籬也無疆界，滾滾而去，流向無垠。每年冬季，我的家鄉陵水湖，從遙遠高緯度西伯利亞飛來候鳥。年復一年，牠們飛過高山、河流，從大的島嶼飛到小的島嶼，與我們同在一片天、同一塊土地。自由自在地生活。那麼，聰明人類的我們，是否從年年冬來春返的候鳥，領悟到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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