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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鸚鵡所住】 陳淑瑤／離峰
◎陳淑瑤
◎陳淑瑤
在X島我也看過一點山，名副其實的一點山。
群島境內無可觀的山，山是一種高度的意象和想像，大人說要去山裡，不過是穿過些許亂草荒野到耕種地去，那些田塊當然也跟山一樣，有個可供區別的名，但在視覺上毫不顯著。
山在島上是稀有動物。高中時我無意間聽到一個歐姓同學笑聲很大聽者有分似地講他小時候，一群小孩在落雨過後跑到山腳下，仰臉呼喊山崗上的阿兵哥，要阿兵哥猜他們腳上的雨鞋是什麼顏色。我這才知道鄰鄉有座山，叫做「奎壁山」。高中畢業那年夏天，終於得見那座被概述成像隻烏龜的山，坦坦蕩蕩，原形畢露一塊隆起的岩磐，草皮長得正好，丘上確有軍事基地，比草更綠的駐軍替代缺樹，但就是想像不出小孩如何立在山腳下與山頂的人玩猜雨鞋。山失去一段山與小孩的連結好像就失色了，潛意識裡我將山的童年往事占為己有。
這麼說好像山必須得掛點屬於個人的記憶才有意義，倘若痴迷起來掛得過多，那山不就沉了。一本以山為題的長篇書寫過後，離住居不遠供我反覆踩踏描摹的山，被筆這支鏟子剷剩一點點，絕大部分吞入肚裡，飽到走不動。
再走同一條親山步道，感覺索然無味意興闌珊，也算是應有的懲罰。一趟來回，山無可奉告，我亦什麼都沒看到沒想到，無須親臨，此人能夠反芻出一座山。
正當我終究喜歡上無題無牽掛，瘟疫使得上山的人變本加厲地有求於山。抽離沉悶蝸居，外出呼吸山，一個接一個拾階而上，保持距離，給彼此製造獨行的假象，在斜長的窄梯上遠遠瞥見高處（低處）有人類下（上）來，倉皇又假裝優雅地拉上口罩，靠近前深吸一口氣用力屏息。原來山是我們共用的氧氣面罩，但千萬別在緊急時自動落下。疏離的重相逢，山鐵青著臉，我亦鐵青著臉。
一個封城的八月午後，烈日迅速隱身，烏雲悶雷懸宕，掙扎好一會，我照原想法出門，走不到二、三十階陣雨暴跌，大概預告夠久，下山的都下山，想上山的都打消念頭，我穿越山，未有任何相遇和打擾。此行呼應了書中接近尾聲時，冰冷冬雨中她一人奔馳在山路上，以為不會再有動力如此強悍地冒著大雨前進，浸泡在山雨中，人和山的糾結都在雨中熱烈獨處時鬆綁，它用不在意回應我的不為什麼，書寫的塊壘這才消化，我們重新開始了。●
■【鸚鵡所住】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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