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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廖玉蕙/押花 - 2之1

2025/09/22 05:30

圖◎SHIANGCC圖◎SHIANGCC

◎廖玉蕙 圖◎SHIANGCC

初中,我上的是女校,僥倖有兩位好朋友。三人打打鬧鬧的,她們兩人是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但我是極其珍惜的。三天兩頭為著她們對誰比較好而吃醋、計較,整本日記都是女校裡莫名其妙的同性糾葛。在那樣保守的年代,有一段時間,我甚至認定自己是女同志,不知該如何處理亂糟糟的情緒。

十三、四歲的女孩,沒有邊界感,同學間常順手拿別人的東西使用;H有潔癖,討厭別人碰觸她的東西,偶或有人動了她的水杯,她一定氣急敗壞邊嘟囔、邊拿去水龍頭下大力清洗,彷彿沾到了什麼罪無可赦的髒東西;R則大而化之,作風海派、大器,優哉游哉的,感覺天不怕地不怕,浪漫自在得緊,兩人風格大異其趣。

我們那屆的高中聯考,台中女中的學生大意失荊州,被汪廣平校長掌舵的市立一中(如今的居仁國中)學生夜襲,創下有史以來的最高落榜率,超多初中部學生被擠出女中的門外,我們三人也分別進入了三所不同的學校。一年後,我和R轉學回女中,H則轉學到台北。我們幾乎完全失去了聯繫。

直到大二時,H、R和我,三個初中的死黨,才又恢復往來。至於是如何聯繫上,或其間複雜的波折,因為時隔久遠,幾乎全忘了。總而言之,家居士林的H家,成了客居異地的R和我尋求家庭溫暖的所在。每隔一段時間,在銘傳就學的R和考上東吳的我,便應邀至H的家裡,躲在H的房裡相互交換如今想來相當無聊的祕密。

H的母親是日本人,在大學教一門日本文學課程。H有著混血兒特殊的美麗,長長的睫毛覆蓋下的眼睛,總帶著忍不住的笑意。從中部北上的我,基本上仍不脫鄉下人的本色,傻傻的,還沒被教會任何社交禮節。H通常會先用明信片邀約我們,我們再用電話和她聯繫。然後,我便大剌剌地前往。每次去,談得開心,欲罷不能,只好留宿。既然留宿是臨時之舉,留宿需要的漱洗用具及睡衣,當然是沒有帶上的。H得知我和R都空手而來,總一逕佯裝嗔怪,說:「討厭!你們怎麼每次都不自己準備漱洗用具!」這一講,真讓我無地自容;但她又歡快地為我們準備牙刷、毛巾,並慷慨地讓我換上她的睡衣,讓R穿她大姊的衣服。我只能詮解成另類的親密,潔癖女孩最溫柔的寬待。

其實,我也並非真的冥頑不靈,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性格中的矜持所致。總覺得預先帶著漱洗用具或睡衣前去,有一種擺明了去叨擾一夜的預謀。在主人尚未表明留宿之前,這樣的預謀顯得可恥。在那個害羞的年紀,家境的清寒造成先天上的自卑,要別人一再幫忙準備漱洗用具固然是可恥,自備漱洗用具擺明要留宿就更丟臉了!我兩害相權取其輕。

如今回想起受邀到H家的日子,總不免萌生既溫暖又辛酸的感受。清晨時分,主人烤了香噴噴的吐司,塗上奶油、夾上煎蛋或火腿後,就從樓梯下方取出一瓶瓶的台農牛乳來。當時,我連克寧奶粉的沖泡都極盡簡省,對有著各樣水果口味的台農牛乳,簡直傾倒至極!更精確的說法是,對能輕易提供珍品的富足感到既羨慕又嫉妒。坐在敞亮的餐廳裡,聽著古典音樂,享用時髦的西式早餐,一方面感謝友誼的溫暖,一方面又常莫名其妙地覺得辛酸。

H是個直腸子,每次,見我出現在她家門口,總轉身過去朝她的母親大聲嚷嚷:「啊!飯桶來了啊!媽!今天下午得煮大鍋的飯才夠呀!」

H媽媽想是看出了我霎時泛紅的臉,就用著我聽不大懂的日語,責備著女兒的無禮。H不以為意,繼續嘻笑著說:「沒關係啦!她就是愛吃飯嘛!上回你做的那一點點飯還不夠塞她牙縫!……要不要把大電鍋搬出來?」

對女兒的頑皮,H媽媽是大大感到不安的,總以九十度大鞠躬不停地致歉。為了回應長輩的多禮,我也只好鞠躬回敬。我們通常要花上一些時間在相對鞠躬上,一直到彼此節奏抓穩後的同時直起身子為止。而「飯桶」的羞赧,也就在琢磨彎身的節奏中逐漸被遺忘了。

上了大學,慶幸擺脫青澀的年代,重整感情的版圖,我們經常聚在一塊兒,交換羞澀的愛情經驗。R最浪漫大方,不時提供讓我和H瞠目結舌的戀愛經驗與交友技巧,峰迴路轉的,我們還來不及更新資訊,她已經又換了男友。因為R長得美,態度又大方,追求者眾,大學還沒念完,就被豪門追走,輟學結婚,並和夫婿聯袂出國定居。

H是中日混血兒,H媽媽的中文程度約莫和我的日文程度一樣,我們總是得透過H的翻譯才能準確地溝通。H伯伯不知是生性嚴肅,抑或不知和我們這些小毛頭說些什麼才好。每回,我們出現在他家時,他總是照面點頭後,便上樓到書房去,從來沒和我們談過話。有幾次,我們在H的導引下進到H伯伯的書房參觀,被書房內滿櫃的豐富藏書所震驚。我們的直覺是,擁有這麼多藏書的人,當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我們哪敢和他亂說話!

H的生日和我的只隔一日,那段時間內,H家為女兒慶祝生日,總沒忘記帶上我。年年一起吃蛋糕、吹蠟燭。那時,電話還不普遍,一回,H邀約一起慶生的限時信被誤了時間,等我收到到時,早過了信中約定的時刻。我看著「爸爸要在波麗露為我們慶生,不見不散。」的字樣,竟悲傷地掉下淚來。一方面飲恨錯過了一場繁華熱鬧,一方面也是因為被H伯伯的溫暖勾引出離鄉背井的淒涼來。蛋糕雖然沒吃到,這封溫暖邀約的限時信卻一直被珍藏了好多年。

幾年後,我們都各自成家。聯絡日疏,一日,在學校授課,校園裡巧遇也在學校教書的H媽媽,兩人驚喜異常。我開車送她回我們曾經常去叨擾的H府。印象中相當豪華的別墅,經過了歲月的摧折,已然失去了先前的氣派,而呈現出若干的斑駁剝落。在客廳裡,我和H媽媽雞同鴨講地胡說了一陣,我相信兩人都不知道對方在說些什麼,但氣氛顯得十分熱絡。默坐一旁的H伯伯約莫是聽不下去,婉轉地將話頭接過去,問起我的近況,也欣喜地談到女兒嫁給A醫生的美好婚姻。說著、說著,H伯伯居然還和我聊起了台灣的教育。一輩子鑽研教育的H伯伯,出乎意外地問起我對眼下教育制度的看法;我受寵若驚,敬謹回答。H伯伯時而陷入沉思,時而提出見解。我感到十分激動,只為自己已然能和素所敬仰的長輩平起平坐地討論國家大事。H伯伯從教育現場退休下來,長江後浪推前浪,他顯然已意識且正視我們長大的事實了。不知怎地,那樣一個溫馨長談的午後,在H伯伯過世多年後的今天,依然在我的腦海中熠熠生輝。(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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