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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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夏日之戀

2009/02/09 06:00

圖◎唐壽南

◎阮慶岳 圖◎唐壽南

他發覺自己在這個城市迷路了。

這讓他非常驚訝,他完全沒有想到居然會在自己的城市裡迷路。

事實上,不只是驚訝,甚至是一種交混著恐懼與興奮的情緒。所以會如此,自有其緣由,我們晚些再來說。先是,迷路時他想起了楚浮那極度浪漫的電影,三個像在伊甸園般巴黎共同生活的大學生,其中的德國男孩因為當兵必須離去,回到戰線另一方的德國,遺下來的法國男孩與女孩,以為永遠等不到德國男孩,戰後就結婚住到鄉村去。

但從來無一人快樂,從三人被迫分開那天起,就無一人快樂過。

電影結局我不想對你提說起,那是我見過最美麗也碎心的結局,有著蛇蠍般的美麗與惡意。在那個仿似凝止了一切的最後畫面裡,有一座平靜的綠色湖面,近日突然不斷迴繞我心頭。

他在迷途的漫遊中,逐漸輕鬆起來,也斷續記起來許多逝去的戀情,只是他不能確定,哪些是真實發生過的,哪些又是自己的某些夢境與臆想。唯獨有那座湖,總是又遠又近緩慢浮露,悠悠逼人也傷感。

事實上,他很清楚就正因為迷了路,才讓他能再度回想起來那個夏天。

那年夏天,我隨著A溫熱也積極的邀請,去到他們家在湖畔的小屋度假。那是我與A僅有的一次共度假期,同行有他父母與兩個念大學的妹妹。小木屋安靜依在湖邊,稍微走一條小徑下去,就到了停放風帆小艇的木碼頭。白色小艇是灰髮父親的鍾愛,母親顯得高貴也冰冷,大半坐在木碼頭上,戴著避開日頭的草帽與墨色眼鏡,遠遠張望父親水面穿走游移,相互並不說笑與交語。

我在碼頭或屋廊下安靜讀著書,看A走到碼頭端,削瘦單薄地立著,然後脫去上衣,一個縱身躍入綠色湖面,魚般游出去。有時他在入水前,會回頭望向屋子方向來,似乎搜尋著什麼,又顯得完全沒有經心,再自己迴轉去,白光一閃穿入水中,讓獨坐在黯影裡的我,一陣哆索寒顫著。

我其實知道他在搜找我眼神,他要確認縱身入水時,有我目光的柔潤相伴。那時,我們就用這樣奇怪的方法,相互愛戀著對方,迎靠也迴避。至於為何選擇這樣注定分離的方式愛戀,我長時一直思索著,難道是什麼未明的恐懼在當時就阻擋著我們嗎?或是,我們其實還嚮往著一種純然、連我們都未能知的潔淨領地呢?

母親會冷然從遠處觀視我,透露著疑慮與不安。直覺使她明白我與A交融的內在狀態,她可以感知這存在性,卻不能斷定這途徑將引領她兒子去到哪裡。我奇怪出現在這樣私己的週末家庭假期裡,不只迷惑了母親,也讓所有人都預感到怦怦訊息的即將開啟。

夜裡溫度降了下來,木屋的熱水淺短,他人都洗浴後,A堅持我先他去入浴,或者:「我們可以一起沖水,免得熱水忽然斷了。」他當著他父母與妹妹的面說,像在宣示什麼。父親依舊專心生壁爐裡的柴火,和兩個妹妹一樣沒有聽聞,母親則望了過來,A沒有回應去,只牽起我的手,走上木樓梯的閣樓去。

究竟那時我與A算不算是戀人,我完全不知。我們吻過對方唇舌,也裸身做過廝磨,同時還都有個在遠方的女友。我隱約一直覺得A與我,絕對不可能真正相守,同時暗暗開始思索一人離城遠去的可能。或正就是這樣,讓A決心安排了這個看似平靜、卻充滿不安的夏日假期,他能感覺到我心意的遠盪游離,因此意圖開啟可讓我暫時泊下來的港灣。

洗浴在樓下眾人的寂靜中進行。再下樓時我滿是不安,A也覺察氛圍的逐漸對立張拔,立說:「我們出去散步一下,月光這樣好呢!」歉意眼睛望我,問說:「好嗎?」我點了頭,隨他步出木屋。

走在兩旁全是黑樹影的土徑,遠處響起誰家犬吠聲,忽遠忽近,附近看不到有任何鄰近的人屋。「冷嗎?」問著。「有點。」我說。把我趨攏向他一樣單薄的身子,又說:「我覺得很抱歉,我的家人並不能輕鬆面對你。」「並不會的。本來就不容易,何況我這樣突然……加入你們的家庭假期。」「我覺得很抱歉……」「並不會的……」

月亮這時忽然升起來,把下方奧鬱的湖面,整片打亮起來。A停住在路彎角,專注眺看月光在水面的變化,說:「從有記憶的童年開始,每年夏天我都在這個湖邊度假,我看過這月亮無數次了,可是每次月光這樣出現來,都還是讓我驚訝不已。」我沒有答話什麼,望見遠處的水面上,有一尾銀色的魚躍水而出,輕盈也短暫。忽然,覺得自己一直地孤單與遠離開,眼前月光與水影全都霎時惚恍且難信。就說:回去了吧!

那夜A捲睡入我的被寢,但我們都睡得很不安穩。夜裡,A甚且起來幾次,我覺得他是下樓去到廚房,因知道母親也沒睡著,我想是他們必須對決般做交語的時候了。我蓄意忘記此地的一切,意圖迅速進入自己的夢鄉,但似乎隱約聽到A與母親用壓低的聲音,暗暗傳來彼此皆憤怒的語音,時而高亢時而低沉。

回來時,A用臂膀攬覆我,像承諾與承擔著什麼,沉重也難以抗拒。而此時我確實覺得累了,就逕自決心入睡去。

隔日晨,母親為我和A備了早餐,父親雖然早先就起床,但候著我們一起用餐。說天才亮他就繞湖一圈了:「看到少見的白頸水鳥,還有去年在湖邊築巢的那些鴨子,又回來了呢!」母親走了出去,並沒有坐下來。父親幫我斟滿才剛喝盡的咖啡,對我抿嘴笑了笑。

我感覺得父親的善意,但一時不知如何接話。A的兩個妹妹大概都還睡著,父親轉著對A說:「你們要不要去繞繞湖,船還繫在下面,直接就可以划出去的。」A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湖面非常安靜清澄。A的身姿熟練也專注,立著不時調整與轉換桅杆與帆,木艇則優雅筆直畫出兩道順服的水波,向後方兩側岔散開去。我躺了下來,望向藍白白無際的天空,有著平和安詳的感覺。忽然間,很想再見到昨夜那乍現即逝的小銀魚,同時想起來我與A這樣一段關係的許多事。

這時,從我的胸腔與臉,有風輕輕淡淡地拂過去,彷彿呢喃說著:會是個有美好記憶的夏日假期!

回到木屋時,兩個妹妹都起來了,說母親忽然不舒服,就和父親先離去了。A的神色有些慌張,好像頓時一切原先的計畫,忽然都被打亂了。他雖顯露沉著與沒事的神色,但我們都看得出來,他被母親離去的事情,突兀地干擾著情緒。我決定走離開些,就先坐到碼頭上看書曬太陽,甚至自己沿著湖邊的小徑走去,明白他不想被人靠接近的此刻心情。

在一棵樹下睡著,聽到汽車引擎響才醒來,探看是A出來尋找。我竟不覺睡了個覺。但我沒有立刻起來回應他,等車過去了,再自己慢慢走向木屋。

後來,我們四人也決定提前結束這個假期。回程車上異常寂靜,好像每個人都收到什麼無名訊息,清澈也隱諱。我覺得心思平靜,望著窗外的田野呼呼流去,然後注意到奔馳的路盡頭,慢慢浮現出來一座綠色的湖。我盯望著這浮現的湖,有如見到熟悉家鄉般、覺得哀傷也溫暖。

忽然想起來:這不就是電影終結時的那個湖嗎!一樣碧綠、一樣被時光詛咒般凝止住的……

就轉頭,對三人細聲說:「你們看啊!湖又出現來了……」

他們都詫異瞪著我,顯然並無人真正見到那遠處的湖。

他自己一個人在城市裡走了很久,像是迷了路又未迷路的。但是,心底完全知道、知道很快就會重新見到那些熟悉的事物出現來,像是街角的那老麵包店、小學的某失聯同學,或是日日乘坐那條舊路線的公共汽車,一一尋訪迷途者樣地出現來。

迷路本來是不可能的,在自己的城市裡迷路,更是完完全全地不可能。因為這裡所有的人與事物,都必會把我終於尋回去的,像在電影在終結前,德國男孩必會找回來法國男孩與女孩,令人不失望,卻也心碎。

他繼續走著,同時認真回憶電影每一個細節,像吸吮著禁忌的奶嘴。

他決定要在回到家之前,把這個電影的記憶,再度流轉腦海一整次,然後還回給那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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