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踩地雷

◎陳立立

你迷上踩地雷的遊戲，迷上那自你掌下連發的喀哩喀哩聲。你左手托著腮，右手食指反覆而快速地按著滑鼠的左鍵和右鍵，眼睛直盯著螢幕，身體一動也不動。你的電腦似乎被某種病毒入侵，此刻病毒正沿著你的手、你的腦，逐漸擴散、蔓延到全身，你被持續定格，動作不斷被複製，再貼上。

世上當然沒有一種會間接感染使用者的電腦病毒，我懷疑你是不是得罪了哪個狠角色，這個報復者若非擅長施蠱的巫師，就是會隔空點穴的武林高人。或者，他是個頂尖的科學家，發現了一項融合機械工程與生物科技的新技術，而你，成了他的實驗品，他剛研發完成的機器複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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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無法停下來。任憑我對你叨念、怒斥、吼叫，你絲毫沒有休止的跡象，只偶爾敷衍地嗯哼作答。你耽溺在遍布地雷的神祕世界中，我只能無奈地在一旁看著螢幕上的地雷不斷爆炸，又重新布陣。左上方九十九個地雷數不斷減少，你創下的最佳紀錄不斷被自己翻新，螢幕上的彩色數字不斷被更換，你的手指彷彿神速跑者，拚了命地企圖突破秒數，超越極限。

你說這可不是歇斯底里、漫無目的匡啷匡啷的發射——你是暗夜孤獨的狙擊手，步步為營，企圖在布滿地雷的九宮格迷魂陣裡殺出重圍；你說滑鼠單調的喀哩喀哩聲尤其美妙，那是瘋狂掃射的機關槍，一一命中你的鬱悶煩躁。有時因為命定的機率或判斷的失準，未解除的地雷瞬間全數引爆，螢幕上令人怵目驚心的景象像極了空襲過後血跡四濺、滿目瘡痍的黑色大地。然而，你並沒有停下片刻哀悼那些因你誤觸引信而喪命的亡魂，你面無表情，輕輕壓下重新開始的按鍵，再次進入危機四伏的戰區。你冷靜陰狠的眼神讓我想起蒙著黑色頭套的蓋達組織炸彈自殺客，隨時待命，準備用模糊的血肉成就自己深信不疑的聖戰理念。你說擁有如此信念是一種幸福，這樣的死法十分瀟灑，無需與惱人的現實無止盡地纏鬥、周旋。唯唯諾諾壓抑了一整個星期，你說現在只想用暴力宣洩外界施加在你身上的言語和精神暴力。你反覆而快速地交錯按壓滑鼠的左鍵和右鍵——因為你知道，一旦你快速跳動的手指停止，腦袋就得繼續啟動。

你躲在堆滿教科書和參考書的書房裡，手法俐落地用電腦遊戲中的虛擬地雷幹掉無所不在的現實地雷。時間已過了一個鐘頭又四十分鐘，可換算成七千兩百多次心臟的跳動，八百多次爆炸的地雷。當你將自己的極限推向一百二十一秒的時候，我赫然明白，你就是那個會下蠱點穴外加複製的激進報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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