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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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集體心碎日記──憂鬱女青

2012/06/27 06:00

◎柴 圖◎顏寧儀

冬日的雨季籠罩著整座城市的天空,我總是被自己的憂鬱困住無法行走,只能開著小窗在公寓裡抽菸取暖。每個人都在混合電音舞曲的hipster派對,只有我這多愁善感得過時的人,還窩在公寓裡聽90年代的trip-hop。也許我並不適合這座城市、這個年代。我是憂鬱的,大概也有一些情緒控管和偏執的精神問題。我愛過的女人也都有相當固執的傾向。她們擁有自己忠貞廠牌的菸、在夜店必點的酒、咖啡的調配方法、慣用的親密稱呼以及最愛的季節。「雙份威士忌不加冰。一包Camel Lights。豆乳拿鐵加熱不加糖。」彷彿這個世界上她們沒有任何需要質疑的事物,包括愛,和不愛。我卻總是要在不斷的熱情的錯誤中去學習,啊,原來這就是愛,一切卻已經來不及。就像是我總是無法回答「如果妳的生命只剩下一天,妳會如何過?」這般過於抽象性的問題。我也多麼希望我能夠變得更加果斷,但這種個性的培養似乎必要發生在成長中的肛門期之類,宿命的階段。但如果我可以去選擇自己出生的時機,我希望可以活在社會運動綻放的60年代,我們這個年代的青年出生得太晚,沒有人記得黑人解放、女性解放、五四運動、巴勒斯坦抗爭,或者野百合學運,我們的父母在台灣戒嚴的時代成長,他們期許我們的是一個安穩、平靜的未來,而不是愛與革命。

愛與革命,在想像中是如此地美好。

我們卻身處於一個整體缺乏原創性的消費文化之中。這個年代的青年擁有的,只剩下過度的個人主義和時尚強迫的次文化,在北美歐洲和亞洲主要城市的街上幾乎隨處可見這些以緊身牛仔褲、彈性褲襪、復古腳踏車、古著、假眼鏡和鮮豔服飾為標記的hipsters,這樣的衣著從90年代開始,在以白人為主的中產和上層階級都會青年中崛起,象徵著勞工階級的V領衫和低價啤酒被行銷市場看中,成為hipster潮流的指標,在過分宣傳和複製下,完全失去原有的勞工階級精神,不過是空洞資本的回收品。曾經是反抗性徵的龐克和嘻哈的次文化,也被這個年代缺乏任何政治意義的消費文化的主流青年文化取代。看似新鮮的穿著的底層,只不過是舊有次文化在廠商包裝下的複製品。這個年代的青年為了派對趕場而活,穿梭在各個酒醉的舞會之中等待著被拍到自己最時尚的裝扮,然後上傳到社群網絡或部落格,當每天有超過五千個人瀏覽你的網頁,誰還在意中東戰爭或女性暴力?那是沒有人緣沒人上床失敗者的工作!主流媒體過度強調華麗、時尚、最迅速的科技產品、不勞而獲,以及膨脹的自我。我們的反抗沒有目標。因為任何的革命可能都只會在一夕之間成為下一波的消費產品――你是反階級壓迫嗎?請購買我們非血汗工廠出產垂直加工的時尚!你是環境保護支持者?我們有兩百種款式印有「I♥ EARTH」字樣的T恤,我們的欲望不過是可以即時拆裝的享樂。

什麼時候我們的青年文化變得這麼空洞沉悶?在雙份威士忌和一整包Camel Lights之中,我得不到我想要有的安慰,只能不斷地複習舊有時代的美好。想著這些令人焦慮的事,太陽穴嗡嗡地發出雜音。

這個綿綿下著雨的早冬夜晚,一件皮衣和圍巾包裹自己的頸子就勉強走得下去。我穿著一身黑,在大學城區的Solstice咖啡店。Solstice為星極,店裡總是有兩臂刺青的時尚白人咖啡員,放著空靈的Bjork到Girl Talk這種新型的流行電子混音,燈總是恰當地介於調情和趕期末報告間的微暗,而我總是選在有著像在電影《第五元素》中留著紅色鮑伯髮的細瘦白人女服務生在的晚班去寫作業。我在長方形共用的木桌上,一邊不時注意著紅鮑伯髮女服務生做咖啡的一舉一動,一邊打著酷兒欲望這堂女性研究課上,酷兒觀光業和新殖民剝削的報告。「同志恐懼」被觀光業利用來做為宣傳西方酷兒去所謂「第三世界」消費的一個策略,利用非西方國家的「純潔」、「天然」來做為西方酷兒被政府壓迫的避風港,或者是將異國情趣包裝成反同志國家有多麼的刺激。美國百分之十的觀光旅遊消費市場為酷兒資本,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消費資金來自於白人男同志菁英,當其他勞工階級、女同志、無照的移民者、有色人種酷兒被恐同政策欺壓時,猜猜誰有錢去泰國召男妓做腳底按摩?

而在西雅圖,我找不到一個台灣籍的女同志。大多數的台灣留學生都在轟趴、熬夜打麻將、唱卡拉OK,或刷爸媽的信用卡,台灣學生會那晚有個挺愚蠢的喝珍珠奶茶大賽的活動。Solstice要關門,我唯一的台灣好友寧寧剛好打了通電話來,問我要不要和她一塊去看看。大學街上一間間都是便宜的亞洲菜餐廳,用過度的糖、鹽巴、油脂和味素來填飽留學小孩空洞的生活和鄉愁,並讓當地的美國小孩享受多元化的美好。我走過週六夜晚喧譁的酒吧和並列的復古腳踏車,以及聚集在公車站牌旁捲大麻的嬉皮,想像自己在這青年文化中荒謬的熟悉感。

「寧寧!我真想妳!」當我經過四十三街一家尼泊爾店旁的小眾戲院,一個中長金褐髮的白人女生穿著戲院的制服跑出來,擁抱寧寧。

「Amber!妳今晚還得做夜班?」

「我習慣了。反正回家我也是一個人盯著電腦螢幕看中國網站的盜錄院線電影。」Amber說。「嘿,倒是妳,來參加隔壁台灣學生會的迎新會嗎?」

「我們是來做田野調查的。題目是〈90年代亞洲金融風暴後期,中產階級台灣留學生的文化壓抑〉。」我開玩笑地說。「嗨,我叫Chai。」

「Amber。」她伸出手和我禮貌性地握了手,口氣中帶著一種爽朗感。

「Amber是我去年日本現代史課上認識的朋友。她對於亞洲金融風暴的理解,可能比我們兩個台灣人都還強噢!」寧寧說。

「金融風暴我是不曉得。但是一年前我去過中國一趟,對於共產主義國家和資本主義國家基本上的不同,倒是有一些想法。」

「妳說來聽聽。」我被引起興趣。

「在共產主義國家,如果你的老爸不是黨內高幹,你永遠當不了總理。在資本主義國家,如果你的老爸不是政商高幹,你也永遠當不了總統。差別只在於資本主義國家的人民,對於取得權力地位有比較夢幻的想像,共產主義國家的人民相對比較實際。」她說。

「唷。」寧寧發出同意的讚歎聲。

「嘿,對了,我一直很想去參加你們的雙性戀討論團體『Bi-the-way』。」Amber突然對我說,像是在對我暗示什麼。

「喔,我想他們是每個禮拜二下午聚會。」我有些反應不過來而有些結巴。也許寧寧已經告訴她關於我在學校的酷兒學生中心打工的事。但她?真的嗎?雙性戀?!在忽明忽暗的月色下我過於習慣寂寞的心中打著無限的問號。

此時此刻在戲院旁的傳出醬油味道極度濃烈,掛著像是逢甲夜市大紅大黃滷味招牌的珍珠奶茶店,密密麻麻地擠滿了人群。不時傳來「好呀!」、「喝!繼續喝!」這類的吆喝聲,聽起來活生生像是台灣街上充滿紅臉酒醉中年男人的海產店,唯一不同的是,他們正用超長的塑膠管子猛力吸著一缸的珍珠奶茶。我想,各種文化在不同的地方都有自己適應主流的方式,我卻從來無法融入這樣的團體。寧寧好不容易擠進店裡買了一袋油漬滲出紙袋的鹽酥雞,興奮地拿著跟我們炫耀。Amber拿起戲院中兩張電影宣傳明信片問我說:「妳是比較傾向『天啊這女孩的陰道有會吃人的牙齒!』還是『在寧靜的巴黎夏日中,一個女人和兩名男人的愛情祕密即將揭曉』的人?」

「嗯,兩者皆非。」我說。

「很好,我喜歡。」Amber說。「那……妳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李安的《色∣戒》?」

面對如此主動的白人女孩的邀請,我當然是無法拒絕。「如果和戲院員工一起出席有折價的話,我就去。」我半認真地說。「等等,剛剛妳是問了我一個陷阱題嗎?」

Amber調皮地笑了笑,並沒有回答我。只在之前拿起的電影宣傳明信片上,寫上她的電話號碼,兀自地塞在我的緊身牛仔褲口袋之中。

每個早晨我被手機像是狂風掃過一整盞水晶燈的華麗鈴聲吵醒,我對這個世界的理解絕望不變:我是獨自一人的。也許所有人本質上都是孤獨的,但大部分的人並不會時時刻刻偏執地被圍困在這個想法之中。這代表我是比較悲觀的嗎?不,我並不悲觀,我有百分之百的學習動機、簡單的未來職業計畫、熱愛女性主義大地系列的生活態度,也可以很快地決定早餐該吃些什麼,世界的災難讓人們感覺靠近――中東戰爭、動物屠殺、地球暖化――每次若有想死的念頭,我就會去看一次當日的頭條新聞。性的欲望和死亡是生命的動機,佛洛伊德這麼說,而性的欲望和死亡的恐懼是我投身運動的動機,愛則是乏味的生活安慰。像英國流行樂團Coldplay所唱的愛情,不過就是種音效混合出的媒體幻覺:「噢看那個星星如何為你而發光/我會為你流血流到乾。」但親愛的,這樣的愛情並不存在,不是太快觸及這個唯美的境界而衰敗,就是在觸及這個境界之前就已經無法挽回。

而我青春的愛人,憂鬱厭世,體內源源不斷生產著自毀的能量,在我學會愛她之前她就已經消失,噢,我也多麼希望看著那些星星為愛人發光!我也希望能夠相信那些接近愛的幻覺。誰想要一早醒來當難得陽光射進窗中,照活死氣沉沉的IKEA家具,卻看著堆滿碗盤啤酒罐的水槽,然後發覺自己仍是獨自一人的?我想我還是比較習慣Portishead的哀傷,Beth Gibbons寒冷卻充滿著沉痛愛意的聲音沙啞唱著:「Yes it’s true,’cause no body loves me, not like you do…」(是的這是真的,因為沒有人愛我,像你般地愛我。)

也許我是真的比較悲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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