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第九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10之9】 城

◎張雅涵

我的身體是一座陌生的城，在裡頭居住了二十多年，我常迷路。

那些年對這座城的認識由「每日地區頭條而來」：鼻頭山區隧道堵塞、後腰區與雙肩區交通緊繃、尾椎街部分建築因地震衝擊倒塌、膝蓋路遭岩石撞擊路面龜裂……體育不是強項，頭腦聰明心地善良就夠了。窩居在自己的角落，在小小世界裡過日子：這裡與求學的城市一樣，待在校園附近就過得很舒適，必要時找個醫生問路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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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業日漸沉重，從夏日小雨變成冬雨籠罩城市，雨霧愈濃城市便愈模糊，城市的塵埃和臉上的雨珠溶成一片灰暗。等到路旁攔下的醫生都說：「運動。」這才覺得事態有些嚴重，開始像查Google地圖規畫行進路線般，一板一眼挪動肢體。跳上一班列車，只想著過多久能到目的地，只想著不斷前進或許能遠離雨雲。對於這城市的了解，大概進展到能在幾個捷運站間移動而已。

我的身體是一座雨中的灰城，直到它走進了舞蹈教室。

依稀記得東方舞原是祭神的舞。那時一身白衣的老師宛如月光下的女祭司，台上的舞姿時而含蓄時而激昂，時而內斂時而外放。肩胛骨平穩迅速擺動著（啊！原來人真的有肩胛骨，還會動！），臀部顫動上身卻不晃動，胸部繞圈肩膀竟成水平線，腹部分上中下挪移著……起初只是想脫離雨霧看看從未看過的事物，竟然就這樣學起了舞。

「坐，踢！縮小腹，壓腳背──肌力不夠，回去練大腿。」一試再試仍無法站穩腳步，再怎麼努力舞動也跟不上節拍。「果然不是跳舞的料啊！」從甲地到乙地，為什麼找不到那條捷徑？挫敗之下翹了幾次課，鬱鬱獨對書堆。雨仍下著，也要凝固成另一座出不去的城，在兩座陰暗的城間，走著走著不知怎的又被帶回舞蹈室。

「是你的身體不習慣。」而我也不習慣我的身體。靜下心看著鏡子，像在研究一張地圖，方知自己以為的「抬頭挺胸縮小腹」，竟是將脊椎骨向後硬撐成一張緊繃的弓，單腳站不穩是由於後背不夠放鬆，跟不上節拍是因為從來沒有用心聽音樂──下腹使力，後腰伸展開來，腰臀有了活動空間；將前傾上身稍稍後仰，左腿便如椅凳般穩固；閉上眼，重拍的那秒心臟也跳了一下。

側腰收放如絲線，就能將臀部甩得像鈴鐺；上腹緊縮可以如托球般提起胸膛；二頭肌推舉手臂，往日的蚯蚓舞成一條蛇──才驚覺這是座活著的城，就像沿著學校前那條路走可以到鬧區，餐廳樓上有書局，咖啡館小巷拐彎會找到藝廊。城市站了起來，隨興走入樂曲中與拍點相擁舞動。此刻，紗巾飛揚，穿過的雨點清澈沁涼，滋潤了心裡那塊土壤，打不到臉上。

我的身體是一座春天的城，開著花，會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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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審意見】

探索的歷程◎廖玉蕙

以一座城市類比身體，藉由不斷地深入探索，逐漸了然其中的奧妙。作者以熟練的文筆和具說服力的探索歷程將「城市」與「身體」巧妙綰合，技巧成熟，且頗發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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