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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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航海家日記雜鈔

2006/06/05 06:00

閱讀小說

◎賀景濱 圖◎唐壽南

自從十五、六世紀的地理大發現以後,我們已經很久不曾再發現新大陸或新航路了。李希特教授為了親自體驗「地球是圓的」這樣可怕的事實,最近操了一葉扁舟出海,沒想到卻發現了人跡未至的處女地。地理學家認為,這次意外的發現,並不能像從前那樣石破天驚,進而改變世界的結構;而且他們也懷疑,李希特的部分報告,可能是飢渴過度後的海市蜃樓。不過,無論如何,當大家把眼光都投注於太空梭身上時,李希特的眼光至少提醒我們,有空時不妨重新拼湊心中那張殘缺的地圖。

今天是出海的第一天,心裡充滿了離別的哀愁。昨晚一夜沒睡好,忙著跟家裡的土撥鼠告別。我一再叮嚀牠們平常運動不要太激烈。真怕回家時,菜園的土全被搬光了。早上孤零零來到碼頭,一直等到鑼聲響起時,才看到莉絲從遠方出現。哎!這個老是遲到的女人。這次真的來不及了。

等她靠到岸邊時,我的船已經被風颳到外海,而且差點擱淺在暗礁上。只好逆著風對她大喊「我愛妳」,也不知道她是否聽到了。從望遠鏡中依稀可以看到她眼眶中飽噙著淚水,迎著朝陽一閃一閃的,好看極了。多麼令人心憐的女人啊!她到底原諒我上次粗暴的舉動沒有?決定再也不跟她吵架,只要她不再罵我笨得像電腦,我就不再射殺她的化粧瓶。這樣想著,心情不覺寬慰了許多。

在靜靜的大海中航行,沉思著神祕不可知的命運。這艘船究竟會把我帶到什麼境地呢?假如地球竟然不是圓的,等航到天涯海角時,會不會像從瀑布掉下來那樣摔得粉碎?早知如此,我應該換一艘玻璃纖維強化結構體的單桅帆船才對。又,如果掉下去了,那裡會有修船的服務嗎?命運真是不可解的謎團啊!一直想到下午碰到一艘遠洋漁船為止。他們熱情地邀請我過去晚餐,我怕是海盜船的陰謀而拒絕了。不過他們還是堅持送我一顆鯊魚頭,叫我晚上熬砂鍋魚頭吃。

我看要是再不接受,他們說不定給我金槍魚的大腸,叫我做五更腸旺。我請他們捎個口信給莉絲,告訴她我愛她。沒想到大家為了這句話,竟然咯咯笑個不停。

真糟糕,竟然忘了帶六分儀和航海圖。這下完了。背包裡除了魚罐頭外,什麼都沒有。怎會這樣糊塗呢?難道只是因為跟莉絲嘔氣而心不在焉嗎?還是被土撥鼠偷去做挖地道的參考?這些該死的小傢伙,遲早有一天,家裡的東西都會被牠們藏起來。

總算把情緒穩定下來。漂流了這些天,也不曉得身在何處。真希望轉個彎就能看到紅綠燈或路牌。無事可做。用《漂泊的荷蘭人》序曲的第二主題填了一首歌詞,整天對著海洋唱「心愛的人兒,你為什麼還不快回到我的懷抱」。

開始感到孤獨,繼續哼昨天的曲子。……

絕望啊!沒有一絲船影,也沒心情再唱華格納。心緒亂得像史特拉汶斯基的《春之祭》。就這樣消失嗎?多殘酷的命運啊!為什麼從前不相信上帝呢?如果真有上帝,祂會在茫茫大海中帶著便當來找我嗎?要是找不到,那也算了。現在只要有一瓶可口可樂,誰都可以拿來跟我交換靈魂,不管是浮士德的主人梅菲斯特,或是錫罐裡的巨無霸都行。問題是,他拿我的靈魂去幹嘛?◆身體變得非常虛弱。昨晚又做了那個噩夢。夢到土撥鼠跑到客廳彈鋼琴,而且用很尖銳的聲音合唱〈馬沙永眠黃泉下〉,唱完後還笑得樂不可支。這算什麼預兆嘛?也許我明天該先寫好遺囑,免得那些小傢伙把房子給拆了。

撕了些紙片,寫上「我愛妳,莉絲」,再塞進求救瓶裡,一共做了三十八瓶,才分頭丟入海中。啊!竟然忘了署名和寫上收件人住址,只好祈求莉絲到海水浴場游泳時能收到。

她一定能認出我的筆跡來。忽然想起應該通知哥哥銀行取款卡的密碼,可是已經沒瓶子了。為了愛情,我幹下了多少蠢事啊!哥哥就比我冷靜,他絕不會為了一名女子而負氣出海。就算出海,他也會請求巡洋艦保護的。

下午夢到海明威被馬林魚拖著跑。這個可憐的老人。時代變了,連馬林魚也可成為「命運之力」的象徵嗎?

身體愈來愈虛弱。早上做韻律操時忽然一陣暈眩。顫抖地去打蛋喝時又滑了一跤。要是莉絲看到,一定要罵我又酒精中毒了。兩眼昏黑,兩腿發軟, 全身一點一滴沁出冷汗來。字也寫得歪歪扭扭,都快認不出了。要是再沒補給,還能支撐多久呢?腦海裡盤旋著希奇古怪的幻象。

依稀看到小天使吹奏著莫札特的《安魂曲》前來接我,啊!多恐怖啊!那一對翅膀足足比夜市賣的雞翅膀還要大五十倍;有時也會看到地獄裡的滾滾油鍋,那是用來炸油條的嗎?感覺靈魂已經逸出了三分之二,但願他能飛到莉絲的家,告訴她我永遠愛她。

天啊!地球真是圓的嗎?

我恨!我詛咒這冷血的命運!惡毒的命運啊,你為什麼還不快去死呢!如果你一定要我跟你去死,為什麼還要點燃我希望的火苗,再用潮水把它淋濕呢?支撐到前天下午,眼前突然出現了島嶼,我不由自主地大叫一聲:「Ilhas! Formosa!」就興奮到昏過去,沒想到醒來時,那座美麗的島嶼已經不見了。無情的潮水,不曉得又把我推送到什麼緯度。我,李希特,決定乘這個神志清明的時刻,在甲板上刻下我的遺囑:我要在船桅懸上骷髏旗,即使死後一百年,我也要在大海中追逐命運復仇!對了,忘了交待莉絲,叫她不要每年穿著紅洋裝到岸邊守候船入港的鑼聲。唉!或許此刻,她早已投入別人的懷抱。還有家裡那些土撥鼠,不曉得最近在練習什麼曲子?早知如此下場,出門前就應該先教他們用混聲四部輪唱〈當我們同在一起〉或〈我們永遠敬愛您〉。

真教人懷念的世界啊!已經來不及回去把瓦斯關掉了……眼睛愈來愈黑,愈來愈黑……

做了一個好可怕的夢,夢見一道無解的微分幾何。醒來時出了一身冷汗,看到身旁有隻奇異狗好奇地盯著我瞧,才發覺自己還活著。隨即想到還沒打電話給莉絲。不管怎麼樣,活著的感覺並不賴,尤其是睜開眼睛時,不必再看到沉默的海水。我掙扎著爬起來,享受腳踏實地的幸福感。

奇異狗看得大驚失色,夾著尾巴竄出門去。沒多久,又搖著尾巴踅過來。

這次後面還跟著一個人。多熟悉的身影啊!已經好久沒看到人了。我衝過去一看,不僅是人,而且還是個女人!我不禁慘叫一聲,又昏厥過去。

等到再度悠悠醒轉時,奇異狗仍然骨碌碌望著我瞧,好像懷疑我曾經踢過牠。這回少女也坐在一旁,髮上斜倚著一頂桂冠,身上穿的不會比我還多。想起自己襤褸的身子,不禁感到好羞恥。我弓起身子,怯生生地問她這是什麼地方。她竟然回答我說:「阿布都哇!」到了下午,我才弄懂那句話相當於日本人說歐海喲。到了晚上,我已知道她的名字叫愛娃娜。

問題是,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好幾次想問她住址,又怕她誤會我想追她。最後,我還是很誠懇地向她道謝,雖然她聽了之後給我一巴掌,不過我想那是她說不客氣的意思。平心而論,愛娃娜的確長得很美,像極了我少年詩集中的戀人。

早上出門散步,才知道島上除了愛娃娜和奇異狗外,什麼都沒有。怎麼可能呢?愛娃娜究竟代表什麼意義?那隻狗又是怎麼回事?我開始懷疑這一連串的遭遇可能是一項浩大的陰謀,只是目前還看不出端倪來。莉絲的爸爸說過,只要倒過來看世界,所有的公民與道德課本都是陰謀。他後來因為陰謀刺殺蠟像館中的獨裁者而被判終身監禁,如今人也不曉得到哪裡去了。總有一天,我該寫本傳記,把那次意外事件的真相公布於世才對。

下雨了,無法出門。整天跟愛娃娜共處一室,結果什麼事也沒發生。看來情況比失樂園還糟糕!奇異狗看到雨珠卻樂得一直吹口哨,並且吵著要我帶牠去遊行。我覺得那個調子好熟悉,好像〈邦尼與克萊〉的主題曲。

晚上端湯時,不小心滑了一跤,自殺的念頭再度沿著脊椎骨爬上來,詹姆斯‧龐德真的說對了,你不可能有兩次機會的。

孤獨。心情親像一條船,無止境的寂寞像海水包圍著我。愛娃娜成天忙著編織花朵,奇異狗什麼也不會,只會衝到水裡再求人把牠救起來,簡直就像長不大的薛西弗斯。我只好自己玩自己的定義遊戲,例如:所謂精神上的貴族,就是眼睛在雲端,兩腳在泥濘裡的巨人。哎,算了,這算那一門的解釋學呢?法蘭茲‧卡夫卡早就料到會有今天這種困境的。人生真是不可解。答案到底在哪裡呢?早知道就應該聽媽媽的話,她一直勸我去當歌劇院的領位員。

答案原來在島上北西的洞窟裡。早上奇異狗帶我去散步時,竟然發現哪裡有個野人正在升旗。弄了老半天,才知道他是太平洋大戰時的日本軍伕。我跟他解釋戰爭已經結束了,他就是不肯相信,而且還一直問我口令。一時也想不出什麼辦法證明戰爭真的結束了,況且,我也不敢向他保證不會再有類似的情況發生。臨走時,他忽然對我大吼:「我要活下去!」那句話讓我感動了好久,直到愛娃娜叫我鋪餐巾時才醒過來。

我也要活著回去。這是今天看到太陽依舊上升後的第一個念頭。我決定放棄巴克在他的文明史裡用地理解釋歷史的觀點。漂泊的血液不再沸騰,自我放逐的誘惑也不再糾纏我了。當我向愛娃娜告別時,她只幽幽歎了口氣說:「奇里布都哇。」我想那是珍重再見的意思。奇異狗仍然好奇地盯著我看,好像還在懷疑我有沒有欠牠錢。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陽光那麼美好,季節風那麼柔軟。航吧!既然地球可能是圓的,只要一直往西走,而且不要跑到馬緯度無風帶,最後一定可以回到家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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