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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一團明亮的光暈 ──在里奇蒙的相思

2014/01/29 06:00

里奇蒙冬日的黑白氛圍。

◎鍾文音

吳爾芙與雷納德在里奇蒙住過的居所,藍色勳章掩映在樹葉中。

座落在倫敦市區西南的里奇蒙區,和泰晤士河一同包圍了城市,充滿人文的暈光。Richmond常被我故意發音成Richman,「里奇蒙」成了「有錢人」,放眼路上,確實有種17世紀以來建城的富庶感。

1915年初,三十三歲的維吉尼亞.吳爾芙正值寫作顛峰,她極需安靜但又離倫敦近之所,吳爾芙和雷納德最後找到里奇蒙,發現這裡是良居之所。且他們愛上的這棟18世紀房子竟位在名為天堂(Paradise Road)的路上,天堂,他們極為需索的名詞。

18世紀的房子典雅新穎,不太有時間遺痕。吳爾芙曾經宣稱這棟房子是英國最優美宜人之所。命運並不給她享受這宜人風景的時光,就在搬進去未久,她又精神崩潰,雷納德一度送她至療養院,這最優美的房子成了雷納德的獨居之所。

幸運的是吳爾芙只在療養院住了一個月,在四位護士的悉心照料下,她重新回到生活的軌道,在優美的居所,面對可怕的日常侵擾。

當時,吳爾芙就在這裡出版長篇小說《出航》(The Voyage Out),只是她當時竟病重至連讀這本小說的評論都沒辦法。

有雷納德這樣的生命陪伴者,吳爾芙始終是既覺幸福又深覺虧欠於他。

雷納德和吳爾芙某日逛小鎮,看見一家印刷材料行,各式各樣的印刷機器陳列著,且老闆向他們保證只要讀了工作手冊後,連小孩子都能印刷了。

雷納德決定購進排版機器,一來利用排版的手動工作降低吳爾芙的高度精神活動,以治療她的精神舊疾,二來是可以自己印書。就在吳爾芙三十五歲這年,他們成立了霍加斯出版社。這能夠讓吳爾芙抽離創作的危險心靈之境,這台手動式小型印刷機成了她的新樂園,讓她藉著手工機器分心,這是一種分心轉移療癒法。

吳爾芙為了將各式各樣的字母與鉛字擺在板上,確實將黑色心靈暫且遺忘。

這手工排版機器,無心插柳成就他們的事業,同時也讓吳爾芙可以自由出版自己的作品,不需要向挑剔她作品的出版商低頭,也毋須配合出版商的活動需求與邀約而更改自己的寫作計畫與內容。

「我是英國唯一想寫什麼就寫什麼的女人。」幾年後吳爾芙在日記裡這樣寫道。源於出版的自由,她前進各式領域的實驗,取消故事情節,更大膽挑戰閱讀的速度與品味。吳爾芙逐漸跳脫經典文本在她眼前的門檻,擺脫世紀以來歐美女作家的寫實窠臼,流動自在地前往書寫的本我版圖。倘若失去自我,創作何義?倘若失去創作,生命何義?層層扣問,成了她書寫的打底功夫,框外的隱喻。

帶著吳爾芙所參加的布倫茲伯里團體的前衛與實驗光芒,吳爾芙和雷納德的這家業餘小小出版社,竟吸引了不少創作者想要給吳爾芙出書。

吳爾芙享受著這樣的手工排版,食字獸都被她降伏了,化為一句句有意思或有意義的字詞。

里奇蒙成了吳爾芙的倫敦新樂土,倫敦泰晤士河的支脈延伸,她也和鄰居做不慍不火的接觸,聽比利時女房東講房客與女僕的故事,上校的女兒流落成女僕等故事讓她聽得津津有味。郊區的生活逐漸把死神關在命運的門外,但吳爾芙知道偶爾靜下來,心跳加速時,仍能清晰地聽見門外徘徊的死神步履,死神沉思,和她的心緒下棋。

吳爾芙知道里奇蒙只是表面的寧靜,世故優雅的郊區人不過是偽裝的殼,他們躲在漂亮的殼裡,以為死神就找不到他們。

但她知道自己忍不住就會跑去找死神對奕,她的腦海意識流被植入了奔竄的幻象。

吳爾芙就在自家的出版社出版了年輕艾略特的作品《荒原》。這本原始版,於今簡直洛陽紙貴。被譽為是英語文學世界最稀有的書了,稀有性不獨因為艾略特,還因為此書後面印著出版者吳爾芙的大名。

當然他們的小小出版社只提供排版,印刷與裝訂還是要到商業公司完成。

吳爾芙是第一個看中艾略特這本書的慧眼之人。

1923年霍加斯出版了艾略特《荒原》,據說這本書初版有很多的錯印之處,當時吳爾芙怪這個年輕的作者艾略特是個差勁的校對者,「這奇特的年輕人。」她對艾略特當時在他們的屋子朗誦《荒原》的長詩時有了這樣的想法,「他吟唱朗誦著帶著押韻的詩,非常美麗且很有力量。」她對艾略特的讚許,吳爾芙的眼光證明了一個好的寫作者,也意味著會是個好的鑑賞家。

擷取某一天,看盡全人生

複眼斑麗的花蝴蝶豈能躲在暗櫃終日?

吳爾芙以文字捕捉了靈魂神祕世界的一縷幽光,寫作者的那縷微光,就足以照亮大千世界所有逆女烈女才女狂女的黑暗。

在歷史回光返照下悠悠女族,使得許多人將昂首向前,不至於飄忽在茫茫人海無所終。

20世紀,現代文學最大的變革其源頭來自吳爾芙和喬伊斯、普魯斯特,吳爾芙和他們運用捕捉與截斷大量的意識流,書寫人的內心與意識界活動,小說從故事走入新心理主義,帶著精神式的剖析,卻又任意識漂浮在寫實的生活裡。

那充滿光輝的小說魅力是一種暈光的環帶狀,微光暈環,從意識的開始到結束圍繞著我們的心緒,半透明地被覆著。

真實的事件對人類意識產生的漣漪,內心戲的舞台裡,吳爾芙以心理的時間代替了真實的物理時間。

小說的實驗性讓人著迷,彷彿在微光中的緩慢閱讀。

《戴洛維夫人》這個角色有著奇特的意志,但吳爾芙認為幾乎沒有人可以讀懂她寫的小說,突破傳統,在當時算是付出不小的代價,因為吳爾芙要讀者負起閱讀的責任,也就是要自行耙梳看不懂之處,作家不可一切都很順暢地書寫著。

《戴洛維夫人》如何書寫最難書寫的「時間」?它是一本小說時間的自由流動示範,其魅力正是讀者在閱讀時,必須同時啟動自己的想像力旅程。(不然很容易就不知道讀到哪裡了,或者覺得枯燥無聊,因為情節薄弱,但意識流動激湍,意識流的河床石礪處處阻絕閱讀者的前進。意識流書寫,主情節的線索簡白,難的是情節被作者的思緒打碎成裂片,故仰賴的是讀者自行的拼織,縫綴,建構。懶惰的讀者無福享受其中奧妙。)

小說的現實時間只發生在這十二小時內,一天要撐起整個一生的敘述。

意識流的生滅長達幾十年的漫漫流年。

內心關於流逝的時光,那生的喜悅與死亡意識的交錯,那充實又荒蕪的並置感。過去的情與現在的愛糾纏在人的潛意識裡,那恍然存在又難以把握言詮的意識漂動……

戴洛維夫人,派對女王,面對生命的派對歡鬧猶在,而生命青春已然退場,這真是傷感啊。小說在這十二小時的前進裡,划進了女王的一生,倒敘了她整個人生的回顧,但又不是依線性發展,而是自由自在地隨著思緒跳動。

吳爾芙的雌雄雙面向出現了。

意識流從沒落伍過

吳爾芙關心靈魂與人心,討厭被物化與物性等議題的書寫,她總是任意識漂流在靈界。不論稱為生命或靈魂,真理或者現實,寫作不該悖離這真切的本質,吳爾芙對於討厭的作品從來不避諱,但吳爾芙的批評是提出看法。

吳爾芙和喬伊斯的《尤利西斯》成為意識流創作本質的宣言。

她那對新小說所寫下的著名宣言,其實也是非常靠近靈魂的自省與佛家的念頭檢視。她認為人類的心靈就像一個接收器,每日這心靈容器接收著無數的印象,靈光一閃的印象,有無關緊要,或者神奇的遭逢剎那,也有如「鋼印」般烙入心靈封印般的印象或者事件……每日人們經歷著四面八方襲來的電光石火或者平淡無奇的印象,但大多數人因為不具觀察之眼與自省之心,因而印象堆疊覆蓋,終究逐漸硬化。而作家不同,一個有靈魂自省能力的作家,所經驗的「時時刻刻」都如探照燈般檢查著,然後印象沉澱後,就會日漸清晰。

一個作家應該遵照自己的感覺來寫。

吳爾芙曾經對自己的作品寫下創作宣言:「生命並不是一組對稱排列的車燈,生命是一團明亮的光暈,一種半透明的罩子,圍著我們的是從意識初啟到意識的終結。而傳達這份變化的無窮,不可知的神祕性,無邊無涯的靈魂,不論我們傳達出的可能是複雜或者錯亂的,都盡可能地排除了外來的和外在的東西干擾。而這不就是小說家的工作嗎?」這份宣言,排除了傳統小說為情節而情節的那種僵化公式與設計,排除既定文體的愛情與悲劇論。

她對於靈魂與意識的自省自覺,十分地靠近東方。她在這裡度過生命中少數安靜的幾年,里奇蒙的一磚一石一草一木都有了撫慰,吳爾芙的愛犬的快樂更勝於吳爾芙,吳爾芙知道這已是難得的幸福了。從里奇蒙山丘走下,看著日常人們聊著天寒暄,遛狗沉思,或者喝茶品酒,我想像著吳爾芙住在這裡的光景,她應該會有一種奇異的存在感吧,存在又不存在這世間之感帶給她一種精神的奇幻。

人們平靜的臉,對生活毫無掙扎的樣貌,我以為無疑是帶給吳爾芙更多的震撼吧,人竟能無視於生活與心的掙扎種種,這才是真正的超現實。

吳爾芙曾經在日記裡寫過怎麼樣才能為自己的作品賦予新詞?是否可以不再稱做小說?

吳爾芙覺得自己的作品比較像是「輓歌」。

這也讓我想到法國女作家莒哈絲說的:寫作就像在寫記憶的死屍。

死屍,輓歌,作家眼界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穿越人間燈火,獨上高樓。行住坐臥,呼吸走路,醒夢之間,欲望擺盪,探照人性,試圖以書寫拼出省視的圖案。像是一個把自己圈在苦痛的外圍者,竟能以旁觀的角度書寫自己與世界,這是小說家的能力,一個靈視的能量。

在里奇蒙的天堂路,我走進吳爾芙的故居,同時也想起許多關於她的文學信仰與話語:「只要你所寫的就是你想寫的,這就是最重要的事了。」

回到旅館,里奇蒙成為我收藏的記憶地標,在孤獨的黑夜裡總是特別發亮。

一團明亮的光暈,一種小說的感知迷炫著整間書房,我的心因而著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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