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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菜刀與砧板

2006/06/14 06:00

◎鄭麗卿 圖◎吳怡欣

我有一個執念,牢而不願去破的執念:一家人就是要圍著一桌熱騰騰的飯菜吃晚飯,那才是一個家。

你說新居的廚房這麼小,並不適合大張旗鼓地烹調。

可不是嗎?向來君子遠庖廚,所以從來廚房在家庭中的位置,往往是邊緣而黝暗的。而傳統中女人的生活重心,往往是在這爿缺乏陽光而偪仄的空間。儘管空間狹窄,我覺得卻比客廳、臥室更能展現女人的特色,女人依然能在這小天地裡活出她自己的面貌。

源於農家簡單的口味,在廚房裡我只放了油鹽醬醋幾瓶調味料,三落大小碗盤、水壺和熱水瓶,極簡的風格。有個朋友家的廚房則是高高低低各種各色的調味料瓶瓶罐罐,從廚房一路延伸到後陽台,差可比擬巫婆煉丹搗藥的洞穴,這也是女主人生活中的樂趣吧。

廚房裡又充滿創作的氣息,煮婦面對食材時的思索,必然與畫家面對畫布、油彩,雕刻家面對石頭、木材時的思索一樣。我每天下班後,左手右手提著一袋袋青菜魚肉,分秒必爭地衝回家,要在最快的速度下做出一頓有色有味又兼顧老中小營養的晚餐;但彷彿是對沒有情節日子的抗議,不能再忍受菜色上的複製,於是任性地加點酸、放些辣做起各種嘗試,並且當天想做些什麼菜,就一定要做出來,不然就好像無法給自己一個交代。有時在外頭吃了不錯的料理,便暗記下來回家依自己的方法實驗。

老子有道:「治大國如烹小鮮。」我要烹小鮮卻如臨大事,偶爾這種實驗一時失手,一桌飯菜的挫敗,就像走在路上才發現絲襪破了洞一樣,讓人既羞愧又沮喪。而我的得意是有時冰箱裡只有殘瓜剩豆、蒜頭蔥尾,一陣調配之後,照樣料理出一桌家常菜色、順口湯頭,充實家人的口腹。就像我偏愛的文章,平凡的字辭,組成平凡的句子,說平凡的事情,卻能感人淚下。

你翻開繪畫史看看,可以看到的是洗浴的女人比如竇加的《浴盆》、床上的裸女像馬內的《奧林匹亞》、客廳座椅上斜倚著莫迪里亞尼的美女、秀拉的公園裡持洋傘散步的貴婦如《午後的大碗島》,但不曾見過在廚房揮動鍋鏟的女人畫像。她們的形象就像鄉村牆角邊一叢無人會多看一眼的煮飯花,但其氣概卻如揮動干戈的將軍,在廚房的方寸江山開疆闢土,堅定如精算師一樣穩操勝券,我無可救藥地喜愛廚房裡穿著圍裙站在爐灶邊婦女的姿態。她們或炒或煎或炸,或蹲下添柴火,甚至跪著擦洗地板,你說那有多平常,就有多實在。而她們的任務也是實實在在的,就如母親、祖母操辦著家人的三餐,微微發福的形體,額頭上冒著汗,雙手油膩膩,油煙蒸氣瞇了她們的眼睛,腳步就在這微型王國裡踏前踏後,但在她們身上有一股安穩的力量,她們是滾滾紅塵中不設防的避風港。

做飯的時間,大同電鍋啵啵啵地叫餓,抽油煙機轟隆隆聲中,魚下熱鍋油滋滋噴爆音,拿取盤碟瓷器清脆地響,伴著菜刀在砧板咚咚咚切得痛快,水龍頭嘩啦啦流著,跳躍著煮婦柴米油鹽廚醬醋廚房交響樂。(當然,一肚子火氣的時候,鍋鏟撞擊的律動和輕重自然就不同了)。我想像著我的母親、祖母、曾祖母,還有世世代代曾經站在廚房的婦女,在必要的勞動之後,也曾有過那麼一剎那,從砧板上抬起頭來,聆聽這只屬於廚房和女人的聲音,平撫理順了紛擾的心緒,領受了輕甜微苦的生活氣味,心底掠過那麼一瞬間的喜悅,或許正因為這樣讓人覺得日子還可以過下去。

就在陣陣油煙瀰漫中,廚房又是母女的私密基地,女兒的英文、數學課業問題,是橫臥在砧板上的絲瓜,菜刀咚咚咚麻利上下滑過,abc和最小公倍數最大因數和炒一盤薑絲蛤蜊絲瓜一樣快速容易。而少女們的戀情則是砧上肉,須一刀一刀細切,理路清楚,才不致牽連不斷。好啦,同學的故事說完了,肉絲也切好了,「那,妳也很可愛啊,有沒有男生喜歡妳?」「才沒有呢!」少女紅了臉笑著大叫,像熱鍋冒出來的一溜煙,跑走了。

煙燻火燎的小空間,卻是婆媳的角力場。一回在煎魚的時候,熱油噴爆出來,婆婆聞聲直奔進來,大聲嚷著:「哎呀!怎會噴得這樣滿四界?」馬上拿起抹布以寶愛骨董瓷器之姿,蹲下來擦洗地板。原來我的皮膚比地板還要厚,不怕熱油不怕炸。

而婆婆總以為她說一句:誰誰要回來吃飯,自然會有豐沛的雞鴨魚肉上桌。

滿客廳的人坐著吹冷氣、看電視、吃水果,我一人關在燠熱的廚房奮戰。這樣的一頓飯,我很把它當回事,一道道的菜經過細細刀工、烹調、配色,盛放在合適的器皿上端上桌。當我煎煮完畢手痠腿乏要坐下來的時候,圍滿飯桌的一圈人竟視我為無物,沒有人移動一下表示讓座,士可忍,孰不可忍。你們還以為我會重蹈我母親、祖母那一輩女人的命運,要等眾人吃飽飯了媳婦才能上桌?嘿!再沒有這回事了。

誰在乎「長男的媳婦」的典範呢,我已經不再捨得把自己的時間用來為他人準備一頓可有可無的飯菜;我也不再願意把假日橫鋪在砧板上,讓無形的刀分割剁碎。我的愛不多也不少,恰恰僅足夠驅動我以妻子、母親的心情去料理一桌家常飯菜。當有親戚再臨門,你試探地以疑問句問:「要不要做飯?」我以斷然的肯定句回答:「不!」彷彿一把鋼刀剁在你如砧板的方臉上。

砧板上有時可怕如謀殺現場,一次要剁一隻雞,從第一刀的遲疑到後來渾然不覺地猛砍,殘破的肢體橫陳,充滿生腥味道,當我從麻木的狀態猛然清醒過來,宛如忽然發現自己殺了人一樣驚心動魄。有時一個恍神,菜刀切過左手食指指甲,或削下一小塊皮肉來,讓我驚覺自己是日日在砧板上切割生活。

常常我在上下班途中,腦海裡盤點著冰箱裡還有些什麼菜色,今天需要買點木耳、草菇之類來做配料,哎呀,蛋用完了……生活中不可承受之輕薄,一個不小心的碰撞,生活會不會也像雞蛋一樣散了形?滿街滿路的吃食店,我何苦每天下班提著一斤肉、兩斤青菜、三斤疲勞急如星火地趕回家做晚飯,給女兒準備便當?曾經在報紙上讀到一位小學校長提倡小朋友自帶飯盒,他說媽媽準備的飯菜肯定比外面的大鍋菜衛生乾淨,這話深得我心,只是要累壞做飯的媽媽了。吃過晚飯,有時女兒被連續劇吸附在電視機前面,我問女兒:「妳要看書還是洗碗?」當然她飛也似衝回房間去,一如當年的我。小時候我娘在我流連電視機前不去時她總是這樣問,至今我才體會到母親當年在農田工作一整天之後的體力勞累何止數倍於現在的我,而這一切也都只是為母者的一片癡心罷了。

我的執念與癡心宛如廚房裡的砧板和菜刀,維繫著一個家庭的完整;然而在每一個家庭的廚房,也都有著一個女人幸福與不幸的故事,油鹽醬醋調和著女人的酸楚,再利的菜刀也斬不斷女人的情思。廚房再小,女人還是一直在這方寸天地繼續著幸福與不幸的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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