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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清明之憶,潤餅之味

2015/04/05 06:00

圖◎唐壽南

◎李敏勇 圖◎唐壽南

清明時節的記憶,印象最深的是包潤餅。說包潤餅,更準確地說,是捲潤餅。這些記憶和後來定居台北的生活習慣,是不一樣的。台北人,潤餅是尾牙吃的,而從南台灣遷徙到北台灣的我,我們,家裡的四男一女,除了二弟,其餘都因求學、就業,成為台北市民了,仍然保留清明時節包潤餅吃潤餅的習慣。

我的南台灣生活,是高中以前的事。父母的故鄉都在恆春半島,是恆春和車城,而我的成長是在高屏。父母結婚後,在高雄境內生下我和三位弟弟一個妹妹。我自認既是高雄人,也是屏東人。記憶裡的小時候,很少回到恆春半島、父母的故鄉掃墓。那時候,祖父母還在,外祖父己逝,但不記得小時候是否去掃過墓。而求學、就業北上以後,離開高雄,掃墓好像只是父母的事

父親過世以後,葬在恆春半島的墓園,每年清明時節都和母親、一些兄弟和孩子南下掃墓。畢竟父親和孩子是相連的血肉,有特別的牽繫。而母親六十歲時,長她七歲的丈夫就離開人世,父親墓園曾在初建時雕砌了「恩愛半生,戀眷一世」的字句,可以想見,掃墓對母親來說,多麼重要!三十年了,這一年一度,掃墓時,母親在父親墳前的細語,那種深情的對話延續著他們胼手胝足,一起養兒育女的人生情懷。

記憶裡的清明時節,現在的清明時節,家人一起包潤餅,吃潤餅。既是過去,也是現在。母親把這當做重要的事,不只是慎終追遠,更是家人團聚在一起的宴席。在我們家,就算子女已各有家庭,仍然藉著包潤餅團聚,而且不只在清明時節,常常在母親想到的時候,就一起包潤餅。

南台灣的潤餅和北台灣不一樣。不只應景時間不同,用料也有很大差異。若說北台灣潤餅,常見的是燒肉、高麗菜、胡蘿蔔、豆芽、豆干、花生糖粉;那麼南台灣的潤餅,豪華多了,隆重多了,烏魚子、香腸、蛋絲、魷魚、肉絲小炒、豆干絲、芹菜末、蘿蔔乾絲、高麗菜,醮糖大黃絲、豆芽菜、香菜、花生糖粉也少不了。

潤餅皮是必要的。母親知道哪個攤子的潤餅皮好,厚薄適度而且韌度要夠。小時候,母親會交代到哪個地方購買。清明時節,排隊購買時,看著製作潤餅皮的師傅,通常是阿吉桑。他一手拉拔著高筋麵糰,往前面的幾個圓圓大鐵平盤落置。一時之間,就可以拉起一張潤餅皮,反覆不斷。製好的潤餅皮堆疊在一起,隨後論斤秤兩,讓購買的人帶走。

最重要的是潤餅皮。好的潤餅皮不易破,可以包得扎實,吃起來軟潤。潤餅皮太乾,容易破。因為這樣,到哪買潤餅皮,是一定的,從前,在南台灣高雄的家,是這樣子;現在,在北台灣台北的家,也一樣,有時候,還會因為固定的商家未能供貨,改買了其他人的潤餅皮,而有掃興的經驗呢。

母親一直到現在,都九十有餘了,還是自己下廚房,料理潤餅的用料。看她去買菜、備料。從洗菜、切菜、烹煮,專注又細心。我們大大小小能幫忙的很少,聽命行事,參與最多的是:折潤餅皮、攪拌花生粉加糖,把泡軟的魷魚乾切成細絲。這時候,是母親的孩子們一面做一面聊天,見習的時間。

一盤一盤從廚房出來的潤餅用料上桌:蛋皮切成細絲,呈現的是明亮的蛋黃色;香腸煎熟煎透,切成片片,有撲鼻的香味;魷魚乾絲炒肉絲加葱段,類似客家小炒;烏魚子炭火烤過,有酒香,切成薄片;蘿蔔乾絲炒蒜青;大黃瓜絲要瀝乾水分後拌砂糖;高麗菜清炒;豆芽菜清炒;豆干炒肉絲;芹菜末汆燙瀝乾……還有搗碎的大蒜,切掉根的香菜,真是琳瑯滿目。

這時候,家人就坐,每人面前一個大盤子。包潤餅、吃潤餅的樂趣就是:每個人自己也要參與。先是把一張潤餅皮從鋪了微濕白布巾下的盤子取出,放在自己的盤子。愛大蒜之味的人,先在潤餅皮上抹上一些蒜末,然後撒上一層花生粉墊底。花生糖粉除了可增加風味,還有吸水作用,可緩潤餅皮的濕化。母親的習慣是多加一些加了糖的花生粉,遺傳自她家族長壽傳統,吃甜吃得重也是她的特色,是年紀真大了才稍有改變。而我們也確實感覺吃潤餅多加花生糖粉,風味更佳 。

接著呢?我們從小看著母親包潤餅,依序是從較少湯水的用料開始添加。例如蛋絲、豆干肉絲、蘿蔔乾絲炒蒜青、魷魚絲炒肉絲加葱段、香腸、烏魚子;再加上高麗菜清炒、豆芽菜清炒、大黃瓜絲;然後香菜。每種用料要適量鋪成平板長方形,以便包起來形式圓滿勻稱,沒有經驗的生手是做不來的。

潤餅的大小,端看自己用料多少。包潤餅時,隨意取興,可以偏重適合自己口味的用料。但菜色選取仍有其道理。烏魚子、香腸、魷魚肉絲葱條小炒,取其香脆;高麗菜清炒,取其清甜;豆芽菜清炒,也一樣;豆干炒肉絲和蛋皮絲,調味補實兼具;而拌砂糖大黃瓜絲,有清爽甜味;加上摻糖花生粉……若不適量取用,常常不可收拾,一張潤餅皮合攏不起來、爆了。相反的,用料太少,薄弱不堪的樣子,有如發育不全。從小,我們都向母親學習、觀摩她的方法。看看母親的表情,就知道是否及格,包得好,還會得到讚賞。

媳婦們參與了包潤餅,開始時,常常失手,另一半,我的兄弟們就會挺身代勞,提供最佳服務。母親說,她的兒子都疼某,不像她那個時代,男人不下廚房,動口不動手。看在眼裡,她羡慕,但並不一定嫉妒。看自己的孩子家庭和樂,她心裡應該感到欣慰。我們在台北,去母親那兒包潤餅時,大多是先生包給太太吃。母親則是習慣自己處理,有時她還在大家吃完之後,把剩下的用料和潤餅皮包給未能參加的孫子孫女。我就常常帶給女兒阿嬤的心意。

清明時節,從前是追憶;父親逝世以後,有些感傷。祖父母那一代和父親,感受有別。包潤餅時,會想起父親在世時的情景。父親寡言,用餐時也沒有什麼話語。學生時代,從北返南過節,他關心的總是學業,兒女踏入社會時,關心從事的工作、事業。他是自己在外求職謀生,而非承續家產。我和弟弟妹妹,除了二弟以外,也是如此,但比起父親,承續自家裡的福澤要多些。大家一起在母親住處包潤餅時,父親同在的場景彷彿依然,但座位上已無他的身影。面對盤子裡包好的潤餅,心裡會浮上一些悵然之感。

這就是人生之味嗎?一家人聚在一起,追思祖先的清明時節,一起圍坐著包潤餅、吃潤餅。兒女們逐漸長大成年,而父母慢慢變化,包潤餅似乎也將生活的況味包在其中,也包容許許多多的回憶。一家人變成好幾家人,像這樣我們兄弟各有家庭,仍然常以母親為中心,在她住處團聚,在台北的新故鄉,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包潤餅、吃潤餅。想著他們她們將來也許傳承這樣的生活情調、人生情境,或,也許不再了。

看著母親在包潤餅,她把潤餅皮擺在盤子,抹了蒜末,鋪上一層花生糖粉,依序擺上用料。潤餅之味有清明之憶,也有我們從小到大,甚至邁入白秋期,進入初老的人生況味。用料擺好後,從內往外捲起,然後左右折疊,再整個捲起來。我們──母親的孩子和孫兒女,也像母親、阿嬤一樣,一個樣子包潤餅。圓滾滾的潤餅握在手上,就如同白色芳香的記憶,從手心傳到心坎裡。

一年一度的清明時節又到了,三弟已約了一起去掃墓的日子。我們都提早一週,以避開交通巔峰時間。從台北到高雄,再租車去恆春,在那兒住一晚,在不同的飯店或民宿感受父母的家鄉不斷在變遷,但仍保有的島嶼南方之南風情。核三廠的巨球代替了燈塔,彷彿沉重的土地上的負荷,而架設的輸電線電桿一路往北延伸,冬後春初的山坡地仍然枯黃,常常讓我想起父親的肩膀,他的靈魂就在半山腰長眠。

住在高雄的二弟,家裡都會準備潤餅、掃墓完後,從高雄搭車返回台北之前,就在那裡一起包潤餅、吃潤餅。傳承了母親的潤餅之味,但不盡相同。回到台北後的清明時節,我和家人仍然會到母親住處,在三弟的家,一起包潤餅、吃潤餅,再現清明之憶。這樣的記憶會流傳在孩子們的心裡嗎?這樣的滋味會流傳在孩子們的口感中嗎?我並不知道,但清明時節的細雨飄落在早春的風中,草木綻放著初綠的風景,在死滅中的復甦情境喻示著生命的自然韻律,綿延而不絕,像一首幽幽的歌謠,記述並吟詠著在時間的五線譜上呈繪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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