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陌生人

◎達瑞

然後我跟著她起身、出站離去，像是一起的。陌生人裡一名與己契合者，因某種細微的同質性或某些價值觀的重疊。

南向捷運車廂裡，她於對面座位翻閱著《搖滾記》，我想起Bob Dylan那宛若反覆刮磨礫面的嗓聲裡一種對世界的感傷與省悟的寬大姿勢。而她七分袖直紋白襯衫和窄版靛色牛仔褲的簡約模樣，彷彿隱遁於城市輪廓中的搖滾客卻隨時蘊藏了抵禦生命亂數的良好態勢。她閱讀的樣子很好看，不時摸摸耳後，那是欠缺安全感的小動作，面對眾多乘客出站入站靠近遠離，護衛著僅有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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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置存於兩人之間的神祕共識，在微晃飄浮的交通中「喀」地一聲單方面扣上接繫。陌生與熟悉。我開始設想她是怎樣的一個人：不擅交際、僅有幾位交誼十年以上的摯友／她懂一點法文卻厭惡楚浮的電影／她熱愛冰啤酒卻酒量極差／她奢望一趟單人遠行、她不太獨立／她喜歡雨後水窪被濺起的聲音、喜歡蒐集名片、喜歡仿宋體字……

我讓她和自己一樣，可能是一個約訪作者的午後，正搭車前往，雜誌社裡的電腦螢幕邊還留著無數填滿待辦事項的便利貼。想必目前是餘裕的，她未多看手錶一眼，從容而自信，當她以指間和眼神輕輕摺起某一頁面，將書收入素淨的帆布袋裡，起身，便帶著我出站離去。

決定尾隨。一種遠離心神孤單之技藝。腦中重新攤開那些被現實揉爛的理由：盆栽植物枯了／發現心儀小說家的新書有兩枚錯字／熬了兩夜的企畫案被否決了／腰圍寬了……最重要的，此時並無急切之事。沿著她的步伐與節奏任由通往城市未曾觸及之介面：陌生人即將前往的陌生之處；新的意志。

想起此趟路途之始，因日曆上暴增的行程和待辦事項、燥熱未雨的氣候；當結束今日一段訪談外務，我在這被訊號遮蔽的天空下，關機了，理由將會是沒電或手機遺失，總之，自現實層面裡岔開了，事實是早先我已像一件被任意掛起的舊衣，動彈不得……

眼前她慢下腳步，接起手機，可能受等候者之催促與確認、可能是遠方家人問候獨居台北的她，甚或無關緊要的推銷電話以及誤撥等等。而我檢視自己的通話清單，已接來電：母親母親公司1線Benson主管小傑、已撥電話：ㄓ陳經理ㄓㄓ、未接來電：無資料……我猜我想起了什麼，並繼續跟著她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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