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樓上的神 － 下

◎張耀仁

被我拿走帽子的姊姊被母親帶回家，她掉著淚，不斷說著：跑去哪了？跑去哪了？母親安慰她：乖，它等等就回來了喔，就像妳也要回家啊。母親說，乖，先吃飯飯，吃完飯飯我們再去找。母親還說，乖，神明最喜歡乖乖的小孩了喔，妳有乖乖嗎？說話的語氣到後來抖了起來，大概是想起逐漸從家裡缺席的父親吧，尤其那些凌亂擺放於大廳的眾神明，祂們宣告著父親的意志與信念，然而父親不在了，令人更加不解與揣度凡此種種──只因為姊姊的狀況始終沒有改善，而父親的面子愈來愈掛不住？還是我們做錯了什麼？或者父親再也無法承受這一切了呢？

也就是這時候，姊姊拍著胸口，露出熟悉的眼神說：「怕怕──怕怕。」她側著耳，仔細聆聽什麼的，向內一縮，再一縮，動作之大使得椅子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仔細聽，是樓上傳來的誦經聲，夾雜著「煞煞煞煞」的吆喝，而後鑼鼓、嗩吶齊響──姊姊倏地站起身來，不由自主地顫抖著，眼瞳濕黑朝我和母親看著，嘴角訥訥地掀著掀著。

請繼續往下閱讀...

她在向我們求助，我知道。

我倏然意識到，一直以來，我們樓上不正安設著一座神壇嗎？那些隱身於巷弄裡的，各式各樣的神佛，它們或大或小、或方或圓、或簡陋或輝煌，它們存在於我們之中，唯獨我們總是快步而過，抑或出於無可無不可的心情瞧它們一眼、或禮貌性地點頭膜拜，似乎它們的存在只是為了證諸遠方的神佛更值得信賴、更值加顯靈──畢竟，誰會需要降生尋常百姓家的神呢？神不就是該超凡、該入聖、該不食人間煙火，豈能安身於住宅之中？更何況每到選舉，它們往往變身為投開票所；或出其不意瞥見那些懸掛的內衣褲與五色令旗；而舒坦的棉被與香爐共享同一個空間……

我猶豫了半晌，走上樓──手裡揣著姊姊的那頂帽子──第一次造訪樓上的神，目睹那個綁著髮髻的男人，腳踏寤夢般的步伐，口裡念著鬼氣咻咻的咒語，冷不防朝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大喝一聲！霎時金紙飛散、浮塵亂舞，那女孩就這麼沐浴在光燦燦、粉亮亮的世界底，臉上充滿了既茫然又懇切的怯怯然表情，而一旁許是父親或長輩的男性示意她坐好──一切如斯熟悉，一切又如斯陌生，但我們知曉，她的不知所措、不明所以。

她在向我們求助，我知道。

她在向神求助，我知道。

然後，我把那頂帽子高高舉起，慎重地告訴樓上的神說：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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