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第十一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文獎得獎作品輯】10之6 － 父親的菸，兒子的酒

◎神神

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戒菸的。當年父親怕二手菸影響家人健康，到廚房打開抽油煙機，對著機器抽菸。那聲音轟隆作響，但噪音的傷害畢竟比二手菸低。後來父親離家之後，我常常想起父親吐出的煙霧，一蓬一蓬被機器吸走的畫面。

每次看到客人對超商店員說：一包七星一包長壽，便覺得他們都是大人了，只有我還是個小孩。高中時和朋友練習把一口煙吸進肺裡，嗆了三、四次仍然失敗。我憧憬那不良少年和疲憊的父親蹲在巷口鐵捲門前，兩人交換一口煙，消釋於飄飄雲霧之中，多美麗的畫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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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上研究所後，不再需要父親的生活費，可是父親仍會打電話來，問需不需要錢。有陣子我經濟困窘，向父親報告金額，可是父親重聽遲遲聽不見，長長的走廊上我大聲呼喊：五萬！五萬！就像歹徒對家屬勒索贖金，在外地讀書的我，就像他失蹤多年的孩子，金錢是我們父子傳達情感的憑藉。可是這一次我希望父親用錢治好自己的耳朵，畢竟我的喉嚨也快喊破了。

久久和父親見一次面，我會偷偷觀察父親的變化，除了聽力變差，他和大伯二伯的髮線倒是一直走在時代的前端，這證明我們家沒有禿頭的基因，我也不必擔心自己的俊美。歲月改變父親最大的是戒酒。當年嗜酒如命徹夜不歸被妻子趕出門的父親，竟然戒酒了。只見他像寺中老僧用婉轉的手勢沖泡茶葉，熱水從茶壺蒸蒸冒出濃煙，模糊我的眼鏡片──不！眼前這個父親不是我的父親。

研究生的諧音是菸酒生，大家都這麼叫，所以我懷疑該不該趁開學之前，學會抽菸和喝酒。畢竟有些性情豪爽的教授喜歡拚酒拚菸搏感情，而我只是個書呆子，說不定因此被放逐到學院邊緣。暑假到父親家作客，父親的女朋友拿來一瓶白蘭地要我品嘗（那一瓶白蘭地的年分應該是他們的交往紀念日？），可是我小小一杯就醉倒了，就像中古電視機秀逗，畫面閃個不停。詩云：「對影成三人 」，眼前的影子是我，父親，還有父親的女朋友──雖然她不是我的生母，可是父親要我喊她一聲媽。

有時我會忘了爸媽是離異的。以前母親出國時，總不忘在機場免稅店買父親喜愛的菸酒牌子。雖然免稅店商品售價比較便宜，但有些情感是無法貶值的。母親拿兩盒進口菸酒要我交給爸爸。我說爸爸戒菸戒酒很久了。母親疑惑道：「真的啊？」接著說：「那可以送他女朋友啊。」

今年父親節和父親逛百貨，內衣內褲都買過了，正猶豫著送什麼給他。忽然想起有天睡前他打趣地問：「想不想多個弟妹？」於是我挑了一盒家庭號螺旋顆粒保險套交給父親，他害羞傻笑地收下了。不菸不酒的父子，還有一個戒不了的「色」，留給我們斟酌。●

【評審意見】

理解

◎林文義

親子之間如此真切的應對，作者深刻點摹並理解一份，內在的溫美情感，世俗卻不俗的美好文筆，多麼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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