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佩梅
記得上學期剛結束時,我赫然發現一位同學的論語課本最後一頁寫著:「孔老夫子,煩也!」而我大學念的就是人稱「不食人間煙火」,又滿口「不合時宜」的中文系,至於煩不煩,就看你遇到的是怎樣的夫子,以及想成為怎樣的夫子?
記得剛考上中文系,街坊鄰居恭喜之餘,都不忘加上一句:「以後一定是當老師。」我卻偏不信邪,說了句:「我絕不當老師!」於是,舉凡新聞編採,現代小說,戲劇,散文……總之和本科系離得越遠的課,我修得越起勁,於是開始有人說我像新聞系。雖說我不是頂喜歡「咬文嚼字」「搖頭晃腦」的朗誦古典詩詞,但系上的怪傑林立,可真是堪稱一絕!
首先談到大二的左傳老師,人稱他高齡八秩晉二,但是想精通左傳,卻非拜倒在他的長袍下不可,以僅收一班五十人為限。於是選課當天,透早便有人龍出現,人說:「來得好,不如來得巧!」我剛好是第五十個,選中的人,都如中彩券般,興奮又得意。直到上課當天,只見老先生果真一襲長袍馬褂,開口就是「子曰」,接著又一次「子曰」,濃重的江西口音,大家不禁交頭接耳,而我拜從小在眷村長大之賜,什麼鄉音沒聽過?揣摩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不就是那至聖先師「子曰」,之後的左傳課,我便是大家的耳朵,我的筆記便是大家的手。只是一年下來,我們絲毫不後悔,因為左傳的戰爭場面,外交辭令,不僅「原音重現」,更令我們洞悉人性,深入肌理,且多學會一種「語言」。
而四年中,令我們代代相傳,最敬愛的應是教蘇辛詞的老師,他整年下來也只有兩套唐裝,總是一派溫文儒雅,玉樹臨風。細膩演繹蘇軾的「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那遭逢生命困境,仍然豁達大度,並欣賞石牆縫隙探頭而出的小草。甚至在涓低漏雨的矮蓬下,仍不忘細數生活的趣味,創發風味絕佳的東坡肉。將每一首詩詞的意境闡發得細膩貼切,如一圈圈投石入潭的漣漪,連結成一部部盪氣迴腸的史詩。分析作者心境又能維妙維肖,鞭辟入理,而他不急不徐的娓娓道來,更令我們陶醉其中。這或許也是造就「中文人」賺錢雖不比別系多,「溫柔敦厚」絕不比別系少的原因吧!
說完夫子,再談談班上的中文怪傑。記得從大一起,每回老師提到詩詞,他總能如實應對,一唱一和,回頭一看,這同學個兒不高,卻飽讀詩書,真如古人所言:胸中自有兩三百首詩,腹有詩書氣自華,他也因此找到一位身材高脁,愛聽他背詩詞的女朋友。
而中文系女生多,又是印象中的賢妻良母型,於是爭相邀約聯誼的卡片,更是應接不暇。記得大一下,我當班代時,平均一天收到一封,真是目不暇給。
只是當時堅持不當老師的我,千迴百折後,仍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目前是一位高中老師,只是在學生選系時,我仍可以很大器的告訴他們,出路百分之三十,興趣百分之七十。因為做你最喜歡做的事,如攀爬一座山峰,一路上雖仍荊棘叢生,但你總能披榛莽,焚茅茷,邁步向前。教書二十八年,有甘有苦,一路走來,絕不後悔,且甘之如飴。因為在這一遍又一遍的文學薰陶中,反而更能深入堂奧,使生命日日有新的光彩,別說二十八年,就是一輩子,我仍會毫不猶豫的說:「不煩,不煩,孔老夫子不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