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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李敏勇/詩歌見證歷史,六四備忘錄:北京銘 - 白萩〈無名勇者歌讚〉;楊牧〈在一隊坦克車前〉

2022/06/01 05:30

圖◎王孟婷

◎李敏勇 圖◎王孟婷

1989年6月4日,中國北京天安門發生血腥的大鎮壓,青年學生發起的爭民主運動慘遭毀於一旦。這是世界矚目的事件,關乎這個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政治發展動向,正是鄧小平走資化拯救社會主義中國的起步的時際,但走資化並不等同於民主化。關注中國發展的世界強權並沒有警覺中國未民主化的走資化可能帶來的風險,只圖工廠和市場的經濟效益,雖收留因這一事件流亡的許多學生,也以各種形式紀念犧牲者,但是姑息主義終造成共產中國這個大患。

六四,成為歷史的專有名詞。中國詩人的詩見證在詩史留下篇章,在台灣也有許多詩人以詩記憶。特別是在一輛坦克車前一男子的形影,在某種意義上,點擊了核心。時至今日,每年6月4日,事件仍然在世界顯影,成為中國共產黨政權揮之不去的鬼魅。列強姑息主義縱容中國共產黨極權惡行的結果,中國走資化坐大,但並未走上民主化之路,終成禍害。不只制衡俄羅斯的戰略想法落空,反而成為民主陣營揮之不去的夢魘,進入21世紀的第三個十年代初,伴隨武漢肺炎這個以學名COVID-19 稱之的病毒,肆虐世界,幾成浩劫。

1989年,距今三十多年前,台灣的詩人們也有許多作品見證這一事件,點擊站在鎮壓坦克車前一男子的詩,也所在多有。事過境未必遷的這時際,重讀白萩和楊牧相關的詩,那個時候的記憶,現實與詩的交互情境湧現。詩人如何記憶現實,見證歷史?開卷重讀,掩卷沉思,經驗與想像並陳。

先來看白萩的一首詩:

〈無名勇者歌讚〉白萩

殺奔過來的坦克一列

突然緊急剎住

前面隆起了一座大山

一個單身青年頂在前路

時間僵住

天安門成堆的人民

頓時張開驚慌的口

全世界的人民

肅身注以驚訝的眼

只剩歷史的碼錶

在滴答滴答……

要過就先過我身上的真理

要殺就先殺我身上的人道

正面不行右閃不行左躲也不行

龐然的坦克膽怯地被你圍困

終於無力地伏地服順

你掀起它的頭蓋

一拳一拳的教訓,切記切記

這首詩五節十九行,詩題直接歌讚擋住坦克的男子。

當年,在天安門廣場,一輛在坦克車隊前引的坦克驟然在擋於前方的一男子面前停下來,全世界都在電視轉播看到現場千鈞一髮的場景。這樣的場景就是焦點,焦點是擋著坦克世界的男子,是手無寸鐵的人民與統治權力巨大壓迫的對比,是世界關注中國民主化發展與否的目光。

白萩以「隆起的感覺一座大山」比喻「一個單身的青年頂在前路」,坦克和單身的青年,原本是大與小,重與輕的對比,但頓時顛倒。坦克何其輕,單身青年何其重。事態的發展,原本可能是坦克輾壓過單身青年,但預料之外的現象是坦克緊急剎住。這是現象解讀,單身青年成為「隆起的大山」,山,又何況大山,巍巍然之姿,突顯抵抗者英勇的形象。

五節中,第二節只有「時間僵住」四個字一行。僵住,意味的是不知怎麼辦?對眼睜睜看著事況的人們來說,甚至對頂在前路的單身青年,或坦克駕駛兵來說,都算是一個僵局。四個字,做了轉折,也做了詮釋。

「天安門成堆的人民」、「全世界的人民」分別「頓時」張開驚慌的口,「肅身注以驚訝的眼」述之,並用「只剩歷史的碼錶/在滴答滴答」概括,補充詮釋「時間僵住」,以「歷史」的詞語述說,比起「時間」的單純意味,加重了意義,甚至有史識的觀照。

第四節,「要過就先過我身上的真理/要殺就先殺我身上的人道」,以單身青年的發言,也是詩人的發言,突出批評的意旨。最後一節五行,詩人對坦克左閃右避、想要繼續前進而不得不停下來的狀況有所批評。無法突破肉身擋阻的坦克,無力地伏地服順,駕駛兵掀蓋探頭被喻「你掀起它的頭蓋」。擋阻者舉起的手勢終結於最後一行的:「一拳一拳的教訓,切記切記」,鏗鏘有力。

白萩這首詩,言簡意賅,乾淨俐落。一向講究構造的白萩,沒有用太多修飾語,三節敘述事態發展,穿插其中的二節加入詩人賦予的意義重量。他以詩歌讚一位無名勇者,為中國北京1989年的天安門事件,留下台灣詩人的見證。白萩還有〈人民草〉和〈紅螞蟻〉寫了中國的民主困境,這且不提。

楊牧在天安門事件後也有〈在一隊坦克車前〉和〈你也還將活著回來〉,分別是十六節六十四行,六節五十二行詩。前者,一樣是觀照擋阻坦克青年的詩情,後者,則悼六四亡者。與白萩的詩相比,楊牧的這兩首詩,行句長多了。以〈在一隊坦克車前〉為例,是十九節六十四行。

〈在一隊坦克車前〉楊牧

在一隊坦克車前,有人說

你這樣站定,擋住他們的去路

履帶戛戛抽搐。我也跟著說:

天地屏息,全世界都在看你

我跟著說。在回家的車子裡

聽播音人敘述電文急促

傳自北京:一個白襯衫男子

海水喧譁終至於悄無聲息

楊牧的這一首詩,破題也是直觸坦克和擋阻的男子,但楊牧以我――敘述者、你――擋阻的男子、他們――指的是坦克車隊,展開敘述。因為是六十四行詩,採取是渲染的手法,而不是直抵核心。「我跟著說」像是以說書人的方式展開敘述,對應他「在回家的車子裡」聽來自北京的廣播。場景或是美國西雅圖,在他任教的大學和住家之間路途上的車子裡。

(略五節二十行)

你這樣站定,那播音人說

彼時東城悄然而西城

聽得見零星的爆炸聲響

一強大的裝甲部隊張惶失措

如爬行的螞蟻陣線不期遭遇

一滴水,晶瑩澄澈,冷冽剌骨

你是先人的眼淚掉進火焰中

滾燙,擋住他們的去路

(略六節二十四行)

雖是聽廣播敘述報導,但楊牧轉換自己的敘述口吻是說書人的語氣,是楊牧式的「講古」。彷彿搭就了舞台,楊牧徐徐道來。中間十二節,各以四行展開的情景描述,交集的是擋阻的男子和坦克車隊對應、對峙的形勢。廣場狀況的坦克車隊、擋阻男子交織的形影,穿插在古今歷史,演繹劇場氛圍。一個在美國的台灣詩人透過聽取廣播,展開一種詩意或詩劇的陳述。

結尾兩節,總結了楊牧從聽取轉化的視覺觀照:

回家的路上我聽見海水

喧譁,履帶戛戛抽搐

確實在一隊坦克車前,有人說

你這樣站定,擋住他們的去路

天地屏息,全世界都在看你

我跟著說:你晶瑩冷冽

滾燙通紅是火焰中,火焰中

先人一滴不忍的淚

敘述者的我,這時候才又登場。對照開始時二節,結尾兩節,我的登場前後呼應。六四天安門事件中,一個觸目的焦點在楊牧詩中,渲染出一個有中國歷史情境的敘述「光線強烈自古代/射來」、「一部歷史在折疊發黃」、「斷了的干戈長埋地底」;甚至,地理感的情境湧現:「遠方城堞上烏鴉安靜」、「遠方水渡周圍蘆花顫動搖搖」、「遠方旅人陸續坐下,張望」、「遠方果樹園灑水機遽爾停止」、「遠方有齒輪絞鏈糾纏成死結」。遠方是敘述者詩人從美國西雅圖和中國北京的距離感。

楊牧詩中的語境釀造彷彿水墨畫的渲染,相映的是他許多作品的風雅頌氣質。形色、聲調的雅語化,彷彿在書房裡一介書生開卷朗讀或掩卷沉思低吟。即使如六四天安門事件,夸夸其談眾聲喧譁義憤填胸,楊牧的吟詠依然如是。他的漢語詩行宛如水墨畫的形影,渲而染的力道拿捏自有他的分寸。他在太平洋彼岸一個異國城市,聽廣播報導一隊坦克車被一個白襯衫男子擋住,思前想後,思今撫昔,留下他的記錄。吟詠的行句散發詩意的觀照,一種楊牧味的現實風景。

白萩和楊牧兩位大約相同世代,相差三歲,都在台灣詩史站有位置的詩人,都在六四天安門事件留下見證詩篇,也都有坦克車隊前一擋阻男子的景象觀照。可見事件之大,焦點之重。兩人的詩既做了現實見證,也分別呈顯差異的詩藝風格。

白萩除了〈無名勇者歌讚〉,另有〈人民草〉、〈紅螞蟻〉,直指中國民主的貧困。楊牧〈在一隊坦克車前〉,也另有〈你也還將活著回來〉,悼六四亡者。兩位詩人都重詩藝,不是應景詩人,若非天安門事件的巨大夢魘,他們不一定會留下相關的詩作。但兩人生活現場殊異,一在學院、書房,一在職埸、工作室,即使都重漢字中文的語言鍛鍊,仍各有各自的執著。呈現在六四天安門事件的詩視野,既有兩人的現實風景,也有兩人的詩藝風格。距1989年的三十多年後,重新翻閱這兩首詩,觀照兩位詩人如何凝視和聽取,是詩的閱讀,也是歷史的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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