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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阿燐仔/凌晨的娃娃機店你好嗎

2024/04/29 05:30

圖◎郭鑒予

◎阿燐仔 圖◎郭鑒予

凌晨一點半的娃娃機店。

早八百年前就該換的日光燈努力不睡著。每台娃娃機都裝飾七彩燈條,好多顏色好熱鬧。印著各種髒髒鞋印的白色貼皮地板忍不住跳起舞來。

一支誰也沒看見的舞。

從汙汙的玻璃看進去,娃娃機台裡,迪士尼系列娃娃,北鼻鯊嘟嘟,仿冒耳機小音箱,小包裝餅乾糖果,手機殼手機吊繩刺繡襪子。科技的,魔幻的,可愛的冒險的日常生活實用的。

夾好夾滿,十面夾擊,夾鬼夾怪。

為什麼娃娃機店總是取一些搞怪諧音哏名?而不是更純粹,容易給人帶來美好嚮往的?譬如……千年許願池,更靠近儀式感更神聖一點。

卡通黃色的長盒子在牆壁兩邊整齊排列。空蕩蕩的走道不擁擠,因為現在是凌晨一點半。人都睡了而鬼還沒打卡上班。準時出席的只有隔壁消夜麵攤的老闆娘。短短的脖子纏著毛巾,圍裙上有醬油漬和麵粉。她拿了幾張千元鈔,熟練放進兌幣機。紙鈔裡還有一張稀有兩百元,機器不收,老闆娘收。現在的客人真是麻煩啊。擦了擦手,還是把它摺好放進圍裙口袋。這個年代不能要求客人太多,要是被寫了壞評論更麻煩。用半斤塑膠袋裝好零錢,老闆娘走之前瞄了一眼門口的監視器。電視上常常有偷換錢的店家,被娃娃機店主錄影哭枵的新聞。好在這兌幣機上沒有任何警告字條,只貼著從文具店買來的現成塑膠標語:「若遇到吃錢,請撥打以下電話。勿捶打機器。」

監視器旁邊的牆上掛了一個圓形時鐘。小學教室裡,放在國父照片旁邊,每個人都眼巴巴望過的那種。

店中央有一套小學課桌。一圈一圈,客人們放手搖杯留下來的水漬,在深褐色桌面上,大的小的。精神稍微沒那麼好的時候看,就可以看見桌子裡面有幾個人正在潛水,吐出來的泡泡浮上水面,大的小的一圈圈。不知道是店主在某小學廢校大拍賣上撿便宜?還是店主曾經是個流浪代理教師,在某個時間點終於決定離開該死的教育圈,並且幼稚地,在自己開的娃娃機店放上一套課桌椅,和時鐘,做為某種幽默的抗議和招攬。

凌晨一點四十五分,其中幾台娃娃機還在唱意義不明的歌。聲音很小,但路過的人都聽到。嘟嚕嚕嚕嚕嚕,噹噹噹噹。

娃娃機店好像都不會有門,二十四小時歡迎光臨。歡迎狗狗貓貓,大蟑螂小蟑螂,半夜裡睡不著的人和勤勞的鬼。菸蒂和檳榔渣渣撒落在店外的水溝蓋上,帶它們來的人都先走了。

可能是想不到更好的,這間娃娃機店既沒有店名,也沒有招牌。

我在一點三十九分走進來。沒有遇到麵攤老闆娘,她在三十七分就已經離開。從基隆排練場,坐最末班客運回到台北車站,再坐倒數第二班捷運回到永和。我拍了張捷運跑馬燈跑著十二點四十七分的照片,發了限時動態說天啊,以前老是有種跨夜工作好浪漫自己好努力的幻覺,現在只會在通勤途中,零件散落。已經沒有公車了。徒步走上福和橋。人最容易偏離軌道的時刻是現在嗎?我的腳走到了福和橋另一頭。

這個區住了好多我的朋友。租金便宜,交通方便,吃的多。疫情來的那年甚至有種至少大家能死在一起的溫馨。日住在河堤附近頂樓加蓋,我每次去都得小心腳步,免得踏穿鏽蝕而且角度誇張的鐵梯。盧住隔壁巷子,家裡有最棒的沙發。住運動中心附近的模範情侶L和S,對我總像對待孩子,吃飯了嗎工作順利嗎的問題連發。還有我老是去蹭他家客廳當排練場的小山。他們都深愛著我。

我無處可去。

一點二十七分,手裡捏著便利商店御飯糰,上面的友善食光折扣貼紙隨時會掉落。在這個大城市,友善好輕。附近的消夜攤子正熱鬧,我不能夠走進去,點一根油條或是一碗乾麵然後坐到天亮。一起工作的伙伴們,才剛畢業或是早已過三十歲,排練接近尾聲時他們說嘿這裡,我們再修修,再抓緊看看節奏。我也不能張開口說,也不能鬆開手。我不能指向排練場的鐘說幾點了,拜託。拜託。我一個二十幾歲的人不能說我害怕。二十幾歲的害怕實在太不上不下。從擁擠熱鬧一下子,變成一個人走大橋和黑暗小巷。我不能說拜託讓我在大家都睡著前回到家。

我的無處可去是我的懦弱。

離開排練場那一刻,角色也會離開我。勇氣脫落,所有的問題都陳舊:現在不能打給任何人,那些會毫不猶豫接住我的人。我不能說可不可以來接我或是陪我回家不然至少,至少跟我說句話。凌晨是屬於每個人的。白天必須處理的事,必要的追逐都已經完成。現在的時間是祕密。是多灌進一杯咖啡、冒著隔天腦袋渾沌的風險,也要把握。我不能苦著臉闖進去。他們都深愛著我。

走進娃娃機店,裡面什麼人也沒有。我把御飯糰和背包放在學生椅上像個學生,一屁股坐上桌子真叛逆。娃娃機台唱著歌,桌子裡有誰正看著我。我看著桌面上的泡泡,突然想起學生時期曾經和朋友一起投藝穗節補助。劇本和企畫書都充滿了漏洞,我們的眼睛閃閃發光,我們看什麼都美麗無比。無聲無息落榜那天,我們在早八課堂的路上,沮喪地吸著早餐店奶茶。經過學校附近的娃娃機店時,不知道是誰先說了:「算了!不然我們自己在娃娃機店演嘛!不用場租也不用申請耶。」

那時候我們的幼稚總是輕輕摩擦就要生出火。

「師大小公園!」

「夜市口啦!」

「學校游泳池也不錯吧!」

「宿舍床上怎麼樣?」

一波又一波,話語像夏天的海浪看不到盡頭。好像那些場地就不用錢,也不需要付出什麼代價不會被拒絕。肯定會很有趣啊!可以玩什麼和什麼耶,盡情地。咬著塑膠吸管大聲笑,虛構的未來在耳朵裡搔癢,觸感真是美妙。隔一年的藝穗節,我們拚死申請上了,只是其中一半的人已經脫隊,趕往真實人生的戰場。我還像個孩子不願離開遊樂場。正規小劇場,抬起頭是各種專業燈具,需要照大表時間進場離場。精密設計過的燈光打上,我才知道原來,原來實現是這樣。我不禁想,如果從前我們更勇敢一點、去把那些有點好笑的計畫實現呢?如果我們不把站上真正的劇場演戲當成夢想呢?如果更渴望一點、如果更不在乎一點。

現在每當我站在舞台,刺痛就從細心鋪好的黑膠地板湧上。望向前方,燈光好亮好亮。那間學校附近的娃娃機店長什麼樣子呢?我已經完全想不起來。

很晚了。

店裡兩側的牆,原來是被鏡子貼滿。只是站在店外看不出來的。好多好多娃娃正看著好多好多的我。

凌晨兩點零一分,我被自己包圍。但我沒有力氣跳下桌子,去把每一支控制桿都抓緊搖搖看。或許可以抓出些什麼也不一定呢?

雙腳懸空。

機台發出七彩的光,在兩面鏡子之間來回反射。只要一方出發就一定會回到另一方,這樣,這裡,永遠不會有空蕩感覺。

我就這樣一直坐著。嘟嚕嚕嚕嚕嚕,噹噹噹噹。讓凌晨的黑也不斷地跑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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