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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陳玠安/神祕抽屜

2024/07/30 05:30

圖◎唐壽南圖◎唐壽南

◎陳玠安 圖◎唐壽南

我曾以為有些唱片行一直在,一直會在。

想起來,跟人生裡的際遇一樣,漸漸地,都會習慣,都會過去。

偶然間,也總會想起。人與人之間的流動,或許都是這樣的。

「如果你感到孤獨,就去唱片行,找找老朋友。」

電影《成名在望》裡,女主角性感也感性地說著這樣的至理名言,如此自然,如此珍貴。

場所與載體,於人生裡因時空而漠然,音樂做為留下來的等候,我又有多少真心,真誠以對?

1

從東區頂好商圈一個捷運入口,手扶梯向下,我習慣在那裡的連鎖唱片行,找尋我的好友。好一段時間裡,我透過Nokia手機裡的簡訊,或者MSN的對話框,知道進了什麼貨,什麼品項會發行代理版。

「幫我留一張,我晚上去拿。」

相較於現在社群的方便性,當時資訊的往來,有些蒼白,卻極富人味。去拿了唱片,順道看了看架上,哎,要多買一張嗎?

我從來不曾拿了預留貨就離去。抽空買杯咖啡,巡邏一一,有時店頭有公關片能播放,否則只能用猜的。極度仰賴外國紙本音樂雜誌,以及那時正在失去推薦功能的側標。「不然你買這張,我買這張好了,然後交換聽。」偶爾,也會有這種局面。

在雜誌上看到「英國北方最棒的新團」,這種該死的標題總讓人心癢癢。「水星音樂獎超新星入圍」,真是的。一邊咒罵自己的錢包,其實興奮難耐。青年時期,一切總是有限,於是我也會請店員朋友「偷留」,雖不知道哪時能結帳,但先下架,以免被買走。

朋友笑了笑,「沒差,反正我的薪水三分之一也都直接回捐店裡了。」他把我想要的專輯,放進「神祕抽屜」。

時常也等他下班,一起去喝一杯。只一張專輯的「藉口」,就這麼樣恣意揮霍了兩、三小時的時間。聊的比買的多,永遠付不清的「貸款」,但有人陪著。

貸款的,也是人情。只是你不知道此生彼此能歸還多少,或者,早已還清卻不自知。

圍繞著唱片行的人與事,也都會一直在吧。

我曾這樣以為。就像一次一次看《成名在望》,青年圍繞著搖滾樂得到目標,終究迷惘於人性與親密關係。

把青春貸給自己的日子。

2

關於「神祕抽屜」,我漸漸知道,那是每個唱片行員工「必備」。

「有些CD根本沒有上架過啊。」一位前輩笑著跟我說。

全球最大的連鎖唱片,曾一度占領台北東西區。在西區工作的前輩,眼見樓起樓塌,是他青年生活裡關於音樂最純粹的時刻。

我一直不知道熱愛美國搖滾樂的他,何以對於英國樂團James有特別的情感,直到他說,當時每天唱片行準備營業時,準備音樂即是James的歌曲。

做為全球最大的連鎖唱片行,因進口貨多,價格偏貴,但種類真是不凡。一開幕,便成為「潮流店」,許多音樂愛好者將其當做「圖書館」,有著學術研究的挖寶精神。

digging 時常拿來做為「逛」唱片行的用語。有「挖掘」之意,非常生動。

有幸在這家連鎖唱片行撤離前,經歷過榮光尾聲。挖也挖不完,別說是購買上「心煩意亂」的繽紛選項,那些與國外同步的唱片,令人目眩神迷。挖掘根本無止境,要到很久以後,才發現這是唱片行的真諦:「逛」。

不逛唱片行,不自己「挖」,要怎麼得到一見傾心的激動?要如何在珍貴的萍水相逢裡得到夢中情人?

說回「神祕抽屜」。那位前輩跟我說,每個店員的抽屜,永遠都是爆出來的狀況。

後來經過西門町,想起這一切傳說般的故事,想起音樂與緣分,曾被這樣善待,望著已成為批發賣場的舊址,還是會背脊一涼,心生顫動。

在每個專業的擺放區域,也許是金屬,也許是電子,總有神祕的專業教授會出現,喜愛該曲風的人們,自成聚落,聽著民間高手拿著一張一張唱片「授業解惑」。再想想那些店員捨不得上架而直接放進神祕抽屜的心境,是的,這些人後來都去了哪裡,成為了什麼樣的人呢?

無論如何,我是羨慕他們的。我感覺,聽得見他們的說話。

3

班雅明曾經寫,時常因為看見書本被放到不該放的地方,心生悲憫,就買了下來,導致他家有許多重複的喜愛書籍。

買CD可能是極為唯物同時極為唯心的一件事。買,是結果論。逛了半天,其實並不是買了「最想要」的那張,而是當下最激動噴發,買了與計畫完全不同的另一張。這樣的過程,才是產生個人脈絡的要素。

當下的激動,成了比「最想要」而更接近真愛的聆賞啟蒙。你一定也想先做功課,但總有魔幻一瞬,你決定更想要做出別的選擇。

所有的摯愛不都是這樣嗎?

當iPod的時代來臨,首先,要匯進哪些歌曲呢?肯定是魔幻時刻裡的選擇,而非「理所當然」的「正典」:這是我對音樂最直接的感知,永遠是只有自己,才有後來。

iPod被淘汰,行禮如儀地下載了串流APP,在最一開始,會搜尋並儲存的,也是那些如生命要素一般,讓自己找到歸屬的音樂。

音樂當然有經典,每個愛樂者也必備聆聽經典的過程,但那終究不是寫論文,而是各種心情的總和。若剛好是「經典」,無妨,若是所謂「恥度鍾愛」(guilty pleasure),我更有興趣。

做為一個使用外接光碟機跟CD播放器的人,我也聽串流音樂。音樂的載體有沒有所謂多此一舉,或者鄉愁使然,就像唯心跟唯物,同時發生著。我盡力滋養內心的情感連結,無論那是全球一起上架的新歌,或是發行於1990年代的卡帶。

以前的問題總是:「你最近聽些什麼?」現在,我想知道,那些老友怎麼聽音樂。

走過唱片行的歲月,我深知當時的資訊很單向。如今,資訊很廣泛。回到自己身上,「只有自己」的選擇時光裡,耳朵過度躁動了嗎?還是,因為興奮而更願意聽更多?

答案可能是悲觀的,也是樂觀的。必然如此。串流若水不只三千,可否只飲一瓢?又是否仍會感激與唱片行的相遇,並且知道,其實不可能被滿足。

望著手機裡不同的串流,加滿了新歌、新專輯,來不及聽,那不就是另一個概念的「神祕抽屜」嗎?

只有自己知道怎麼去彙整,是否在其中,失去了某些珍惜或忽略?

這時候,又會對於實體的「神祕抽屜」,感到思念。

4

仍會抓著某一張CD,心頭浮現可能會喜歡這張的朋友。

「那一張,還是要聽CD才準,聽串流不準。」

在訊息裡,討論、交換起海量的串流新歌時,老友跟我說出這樣的話。內心隱密的一處,就這樣泛起了漣漪。

喜愛音樂的人,其實要的不多。有人說老兵不死只是凋零,有人說這就是新的時代。寄出CD給我的唱片行老闆,總是先替我打了折扣,在我生日時,他總是送給我一張絕版唱片。

在我來到「朋友還是老的好」的年紀,音樂給我許多機會。

CD上有太多音樂細節,人耳根本無法全部聽見,它是這樣厲害而給得過剩。宛如深沉的一個吻,無論是當下或後來想起,記得的滋味從來不只是一個吻。

發明CD的公司說它是「完美無瑕」,這有點偏誤。但,誰會遺忘那個「完美無瑕」的吻,或者擁抱?不是真正完美無瑕,卻也正是完美無瑕。

把青春貸給自己,利息全都算在善感。漸漸地,那些細節,愈聽愈清晰。

有那麼一天,我們相會,在一家夢幻的唱片行裡面。所有的臉龐與故事,都在。或許這個地方已經存在,或許,它像村上龍《其實你不懂愛》裡頭的酒吧,需要一直探詢、打聽。

或許這地方從來不在,我們是赫拉巴爾《過於喧囂的孤寂》筆下,固守著紙類回收場的主人翁,因著廢墟中的寶藏,成就孤獨的精神高潮。

因著這樣的孤獨而相聚,因著各自聽出的人生細節而交集。

我們都還在付人生的利息,繼續將中年、晚年的體悟貸款於「神祕抽屜」。

直到有一天,剩下別人聽見離開的你。他們會打開神祕抽屜,不選擇清空,替你留下些什麼,給世界。給那一個,夢幻的唱片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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