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廖咸浩／Evergreen

◎廖咸浩

◎廖咸浩

．

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

是否已近在咫尺？

因何你總隱隱覺得

有種莫名的惶然？

你問桌上的機械娃娃

它發出的噪音來自未來

一種完全不可解的語言

日後將被破譯成：

「有朝一日恐懼將被

我的後代徹底治癒……」

．

但此時你只能在不解中

繼續期待，同時也恐懼著

最美好的一刻或將來到

那一刻是你畢生所追尋

但也必須被無限推遲

．

你突然發現她乘著馬車

在黃昏的長街上緩緩前行

你縱身追去

卻在即將追上時

突然放緩腳步

轉而期待下回的邂逅

即使她突然從車中

惆悵的回望

．

然而你不擔心，因為

你們似有某種因緣

即使輪迴之後

也仍將邂逅

一切仍可改變

也仍可再次推遲

只要輪迴永遠不止

．

但你聽到了Evergreen這首歌

．

老歌是他人長青的記憶

你卻莫名地流下了淚

但你並不知道

這已是你們早已錯過的前世

從來不曾擁有的今生

以及將永遠失去的來生

．

第一次來到北國

看見行道樹光禿的枝枒時

你知道了四季的真實

以及凋零的必然

然而一切都有如夢境

擁吻、撫摸、做愛

都真實如往日的夢境

因此你在此夢中尋找著

另一個更真實的夢

夢真正的核心

你已尋找經年未有著落

遂只能在夢中繼續尋找

因為你已被一再預言

只能在夢中

真正相愛

．

世紀末將至

一切都勢必傾頹

只留下一首歌

穿越不同的世紀

但堅持講述不變的戀情

天真的聲音

在天真的年代

讚頌著天真的戀情

．

你必須找到那個年代

．

在末世的災難降臨前

你們時間已經不多

要趁大火燒盡一切之前

要趁洪水淹沒一切之前

要趁人獸相殘相食之前

要趁還能傷痛流淚之前

這麼多世劫已然毀棄

你似乎不宜再有推遲

．

你們終於排除一切阻隔

穿越諸多劫難

在空無一人的舞廳中

相擁起舞

Evergreen的歌聲再次響起

是誰將一切都安排得那麼

恰到好處

你又落下了淚

原來就是這一時刻！

不摻雜任何雜質的美好

．

然而，你不知道的是

她的憂傷已被洗盡

如今只能淡漠地回憶

你們過往所有的輪迴

而無法貼近此刻的你

如隔窗面對撲窗的飛鳥

卻聽不見牠絕望的呼喚――

因為

她的眼淚已凍結在前世

你們共聽這首歌的冬日

．

後記：Henry James的中篇小說〈Beast in the Jungle〉改編成的科幻電影《La Bête》（《超時空愛殺》）觀後有感。在原著中，男主角因為一生中都憂懼著自己會遭遇某種莫名的災難，而在愛情來到時遲疑再三。最終在女主角死後才意識到真正的災難究竟何物。影片雖曰改編但另有新意。特別以科幻與輪迴的元素將原書的旨趣發揮得淋漓盡致。〈Evergreen〉為貫穿片中的主題曲，訴說著愛情的堅貞如常綠之樹，卻與片中的現實形成殘酷的對比。本詩以影片之故事為梗概，但敘事者改為男性，與原著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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