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阿輝

◎陳尹宗

他叫阿輝。在某個中環喝醉的夜晚，我後來回了飯店，找完地圖打的到灣仔，意圖讓蒸氣醒酒，藉著無謂的移動削解多餘的欲望。

阿輝白皙、瘦癟，是店的門房，在昏暗的洗浴後，我圍著浴巾坐沙發，他訕笑看我，操著粵語口音的普通話問，應該不是這裡的人吧？我點頭說你好，沒多其他的，腦裡只響起女歌手的恍惚唱腔，唱到我說你好，你說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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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走到櫃檯裡，打開藏好的冰箱，後來他拿給我了啤酒，我聽他說，說他十多歲時，從家裡逃出來，借著朋友家裡住，有一晚沒一晚的，晚上就出來收收毛巾打掃，白天睡覺；後來有比較正經工作，可惜沒什麼發展，只好回到這裡。他跟我說，這裡的有些客人麻煩，沒事就想搞他，拉他進去玩啊摸啊，好煩人的，但又沒怎辦，只好陪笑，推托說在工作隨便打發過去。

然而當阿輝在訴說這些的時候，我老在他空洞而衰累的眼神，以及肉體裡那些晦暗的皺褶，嗅聞到些許殘花敗柳的味道；只見他仍自顧自地說，彷彿陳果電影裡周迅的口吻，說他小的時候住九龍那邊，隔海往香港看著的時候，覺得好棒啊，漂亮繁華啊；可現真正過來香港，也覺得不過就那樣，煩的都是些生活裡亂七八糟的東西，白天下班也睡不大好，男朋友偶爾睡店裡，也沒特別幹嘛，就等他下班。

聊著聊著，阿輝跟我陷入了沉默，電視螢幕裡是過期的「康熙來了」，人妻主持人露出嫌惡的嘴臉，取笑那些分不太清楚的大學生通告咖。男主持人歪著嘴在旁訕笑搭腔，於是在那些嬉鬧而刺眼的光影的空隙中，阿輝突然停在那裡看我，好久好久才吐出一句「那，你跟我玩嗎？」換我訕笑，換我陪笑說打擾，好晚了等等，我還是先睡吧。

沉沉地睡去又醒來，阿輝已把我穿來的衣褲洗好、烘完疊放在上頭，我走出店裡發現灣仔的白天很白，醉意換來睡意，在往地鐵的街上，我想著我老忘了拍照，忘了跟他說要互相聯絡，即使什麼也沒發生，仍想著忘了跟他說謝謝，這樣一整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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