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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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關鍵字

2006/09/13 06:00

每一個單字,背後都隱藏一個故事。


Job 職業;工作

◎許正平 圖◎張嘉穎

我的爸爸是個小學老師。從小,三不五時會遇上的作文題目〈我的志願〉裡,我總是不假思索地立志:將來,我要成為一個老師。或許這個志願太小而我果真有什麼不得了的天才,也或許是某年批改作文的級任導師自己有些臥虎藏龍的理想卻終究只能窩在校園裡鬱鬱不得志,他把我叫了去,給我看打了甲上的作文簿,但問我:「你真的只想當老師啊?」「對!」我答得很快,想都沒想。

那時,誰不是這樣的呢?我想當老師,就像小明想當醫生,小英想當律師,小華想當工程師一樣,大頭甚至還想當總統呢。那時的志願一定要偉大,儘管論說文裡我們也很會寫,「即使是一顆小小的螺絲釘,也有它的價值,我們一定要堅守崗位,盡其所能,發光發熱」,但沒有人在〈我的志願〉中立志要成為一顆螺絲釘的。當然,那時的志願也還不等於未來的工作、職業,一份為了餬口飯吃不得不的必須,我們是這樣寫的:「以後,我一定要成為一個好╳╳,服務社會,造福人群。」立論要遠大,這樣老師才會誇。

或者,我們也曾真的懵懂相信,是因為那樣的理由,讓我們立下志願,相信自己也會像那些大人們一樣,讓人類世界因我們而美好(雖然多年之後回想起來,我之所以心無旁鶩想成為老師,或許只是看見爸爸因為那樣的身分而受人尊敬,可以教小朋友幫他擦黑板洗餐盤,而每次我被欺負時總可以說:「你給我打!我要去跟我爸爸說!」)。

青春讓人開竅。國中時代,週考、段考、隨堂考、模擬考,考壞了就打,我們的手心、屁股上,永遠有去了又來的鞭痕與烏青。老師永遠把我們當成好吃懶做的豬一般罵,其中幾個讓人恨得牙癢癢的,還會邊抽棍子邊冷笑,彷彿讓我們天打雷劈皮開肉綻毫不費他吹灰之力,彷彿我們與他是累世的仇家。從那時開始,我抗拒成為一位老師。那麼不快樂的、像陳年校舍那樣灰撲撲的日子啊,如果我能天公伯有保庇倖存下來,幹嘛要虐待自己有朝一日再重新回頭去經歷一次呢?畫重點、出考卷、對答案、打小孩,一年過一年,再重來一遍,唯一的不同只是,換成我打小孩了。我才不要。我一邊這樣想著,一算數學時聽著當紅乍紫的小虎隊唱〈青蘋果樂園〉:「啦啦啦啦,盡情搖擺,啦啦啦啦,散發光彩……」我要做別的。

小英打算畢業後去學美髮,小華的爸爸叫伊跟他去學殺豬也比有一天在外面殺人好,大頭生病變阿達。只有小明功課仍然名列前茅,說他以後要當醫生。Job,工作。那麼,我想做什麼呢?我的志願是,當一個作家,那是我第一次這麼告訴自己。

我能寫。我想寫我所聽見看見感覺到的事物。那不是日復一日,不是重複,因為寫,每天都是不一樣的一天,時間可以用另一種形式被保存下來。那是創造。

我想起小學時老師問我的話:「你真的只想當老師啊?」聽來,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甚至是一開始的時候,就被擺放在那裡的暗示。

作文再也不只是代表班上代表學校去拿張獎狀回來而已的事了。作文,喔,不,是寫作。

後來,我當然知道,寫作是不能做為一份工作,或者職業的,在我成為一個寫作者之後。因為,沒錢。不只是窮,而是真的沒錢,連最低工資都搆不上,連自己都養不活。工作,職業,不是〈我的志願〉,而是確確實實地把自己、把時間換算成戶頭裡的存款,得先有了這些,然後或許還能談什麼理想,談點服務人群造福社會。結論是,不論老師、醫生、律師或科技新貴,也都只是一顆一顆的螺絲釘。

而我仍然繼續寫著,為了寫,我當過老師,幹過編輯,也或者三十歲了還反覆躲進學生的身分裡,以遮掩自己妄想做一個單純寫作者的尷尬。然後,在每年一度的同學會中,當他們又問起:「你現在在做什麼啊?」我會投以一枚莫測高深其實心虛的微笑。到了我們這一代,寫作實在已經不是一項凌駕於世俗之上的什麼永恆之物了,它仍然與現實格格不入,只是這回,它被趕驅至不能更邊緣的邊緣。更深無伴獨相思。在我認識或聽說的寫作者中,有憂鬱症的,有慘遭情人瞧不起的,有把自己搞成敗德之人,甚至自稱人渣的。不是職業,不算工作,但卻是我的志願,就這樣,我成了一種自創的流浪漢角色。

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在街頭遇見小明。小明後來念了社會組,考上台大法律,沒想到畢業後卻回家接掌家族經營的工廠,成了小老闆。更沒想到的是,他居然買了並且看過我的書,「Good job!」他這麼對我說。幹得好,我是這麼翻譯他的意思。 ●


Kafka 卡夫卡

◎米爾

最常困擾我的噩夢之一,是我一個人背著容量太小的背包,裡頭裝著笨重的筆記型電腦,冒出袋口的金屬外殼一端,不斷撞擊我柔軟的後頸;或是寫得太多而無用的稿子,從塞滿的背包掉出,我總得不斷重複撿拾那些吸飽了過多夜間露水的紙張,它們有的只寫上一句話,有的連個字也沒有,就著光,只剩略微凹陷的狀態似乎曾經殘留著字體的痕跡。

夢中的我準備前往一座遊樂園。路過一處偏僻的山村,路旁低矮而灰舊的房舍像是好幾年都無人居住,但當我一這麼想時,原本緊閉的鐵門和窗戶,似乎稍微敞開了。生鏽金屬磨合時發出略微刺耳的音量,被不斷吹襲的山風,猛烈拍打著鐵捲門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響掩蓋,在縫隙中似乎有幾雙眼睛,正在觀察我的動靜。

一進入村莊還是中午剛過,走了好久,直到天色黑了,卻仍然走不到出口。

行進速度的緩慢,或許是行囊太重,但我捨不得丟棄它們,我怎麼可能把唯一擁有的東西棄置路旁,讓這些鄉下小孩搶走,當成祕密基地中的座椅,或者烤番薯的燃料?又或許是我已經走得那麼長又那麼久引起的勞累,而到底目的地還有多遠?在這個小村莊,唯一熱烈歡迎我的,是在黑夜中點亮前行路程的一家小吃店。一走近,原本不怎麼飢餓的身體,開始激烈顫抖了起來。

店內原本就沒什麼客人,除了穿著灰白色背心內衣,身體髒污頭髮蕪亂的男人,默默坐在電視機前的位置吃飯。電視正在播放八點檔的本土連續劇,我才驚覺原來時間已經這麼晚了啊。

牆上貼著用歪七扭八字體寫下的菜單,沒有一道是我喜歡的,但為了繼續明天的路程,現在得補充點力氣。

老闆娘看電視正看得開心,等到廣告時間,才不情願地站起身。食物全部放在沒洗乾淨的大圓盤,所有的東西都是冷的,豬排像重複炸過三次仍然拿出來賣的肉質,吃了一口,我的眼淚幾乎快掉出來了。

如果不是注意到店門口來了幾個附近的村民,努力地朝裡頭窺視我的舉動。他們一個疊著一個,最上頭的那位不小心跌下來後,立刻很冷靜地爬起,雙手平舉,像體操選手著地般站立,直到有人捏了他的小腿,他才趴下來,換其他人疊坐在他的背上。

我以為我的朋友K,會趕到這裡跟我會合,他卻一直沒出現。

老闆娘開始清洗廚具,掃地,八點檔老早播完,男人正用他塞滿污垢的指甲翻動我的背包,剩下的菜餚依舊擺在料理台內,只用紗布網罩蓋上。我幫忙她把椅子倒放在桌上放好後,她便喀啦喀啦地拉下鐵門。

「大家都走了,你還待在這裡幹嘛?」「我在等我的朋友,K。」「K嗎?他中午前就經過這裡,連偷看一下的意願都沒有。」她像是在跟我抱怨K的無情。

我又餓又冷又累,被遺棄在山村,一家已經關門的小吃店內。

我開始想念起剛剛只吃得下兩口的豬排飯,它還放在料理台上,明天預備拿給另一個無辜的過客享用。

她即將把所有的燈都關上,一盞,接著一盞。

這還不是最糟的,有時夢境會無端地在現實生活裡延續。

我被封閉在住的地方,一整天,每當電話響起,都不敢接起。

我怕電話的另一頭,又是傳來地方法院或者中華電信停話通知請按9的詐騙留言;或是信用卡公司推銷保險的說明。我在期待出版社編輯允諾出書的通知。

我不敢接起電話,那像是一個又一個,按下那些燈的開關,到最後,沒有任何光線可以依賴,翻閱我背包裡的東西。

直到門鈴響起,是打過幾次招呼的鄰居K。

「原來你在啊,電話一直在響,剛剛我還在睡午覺。」門才一打開,電話又響了。他逕自走進來,挪開紗門,替我接起了電話。K聽了很久,似乎還對電話那頭哼哼哈哈說了些話語,我絞著手期待,是誰打來。

「又是詐騙電話,一天到晚打來,很煩吧。」K笑著說。他很理所當然地坐在我平常看電視的位置,熟練地操作遙控器,問起我渴不渴。

「我要喝點東西。」他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把保特瓶裡的最後一杯可樂倒出,咕嚕咕嚕地喝著。

我再也受不了!為了給K難堪,我穿上慢跑鞋,將他一個人留在家裡。

「簡直像一隻狗!」我吶喊著卡夫卡的句子,跑在捷運站附近的自行車道上,草叢裡一條黑色短毛犬似乎被我嚇到了,朝我吠了起來。

其實我遠遠地就看見,一沱新鮮濕軟的狗屎位在我行進的前方,我知道我避不開它,我無法支配那兩條處於機械性規律運動的大腿,我幾乎可以聽見鄰近大廈不斷響起的電話,沒有任何人將它接起,在電話快失去耐心之前,正好有一長串的捷運,迅速駛過我身旁的圍籬。 ●


Lurker 潛水夫;潛伏者

◎李佳穎

這裡只有你說不一樣的語言。

《詞典》沒有用處,要認識一個生詞,從他來找你的路徑下手可靠一些。然而上下文經常只負責將它運來,在你無聲的國裡,他是海上漂泊不知多久之後在碼頭踏下第一個印子的移民。彼時它對應的已不是一個詞、一個片語、一個句子或一段解釋,而是一個故事。

我的朋友吉蘭娜在一封電子郵件末行稱我為「you lurker」──「你這個lurker」,她信裡對我說。夾住這組詞的是「……這件事──你這個lurker──給些看法吧?」信是用英文寫的,但句子在我眼裡像那樣,中間塞一小塊磨磨蹭蹭的聲音。

lurker很明白是某種關於人的描述,一種身分。我第一個直覺是,當一個lurker大概不是什麼好事。吉蘭娜說話不諷不誇,信裡有種責怪的味道。

「……吉內說他贊成來的人都有發言權,亞當說最好還是設些限制,例如上線次數等等,他有個朋友做過公民媒體的網站,沒限制的下場不太妙。我想大部分的人都來看過了,總之,這件事──你這個lurker──給些看法吧?」吉蘭娜在網路上架起一個討論同性婚姻政策的平台,我去瀏覽過了,她正在擬定網友的發言審核制度,她說的「這件事」正是這個。我將自己意見打字,回信時將信件標題改成「lurker」。

吉蘭娜回了簡短一句:「謝啦,你讓我笑。戒掉lurking,大家會很高興在那兒看見你。」我知道lurk這動詞是埋伏、潛伏的意思。lurker理當是潛伏的人。隨後我漸漸了解,在網路這樣一個所有動作唯賴文字的場域裡,文字即聲色,潛伏者的意思轉成「只看文不發文的人」。

在網路上我的確是個lurker。我有固定造訪的網站,中英文都有,而大部分我從來沒有在上頭發過言。我相信許多人都學會了使用網路,也許馬奎斯、克利絲蒂娃、艾瑞莎.富蘭克林都正在上網。那些名字響亮到你以為已經不在的人,那些美麗到你不想逼近他生活細節的人,那些過去曾傷害我們的人,那些未來將傷害我們的人,都正在那個網頁上與我們同在一起。

然而lurker這個詞在我離開故鄉的情況下才產生意義。這事層面有二,一是我說華語,若有哪個英文詞是我的私密關鍵詞,那麼他最可能是生的,第一手的,是沒有簡易華語解釋的詞,得讓我在一個英英辭典般的生活中去遇見,去認得,去測試。二是離開故鄉那一刻我被迫轉換語言,電腦上充滿方塊字的網域成了一種方便的鄉愁,我花在網路上的時間開始延長到可稱為「一種生活」,長出了我在網路上的性格。

週六下午喝咖啡時喬問我近來如何,我捨棄平時虛應的回答,說:「我剛剛發現自己是個lurker。」喬像是打一個噴嚏那樣笑一大聲,然後他想了想,說:「你的確是。」又想了想,「我想是因為你說話不多的關係。」他說。馬上我發現我們的對話之間可能有個小小的裂縫,我說的是網路,他指的似乎是網路之外的生活。

在網路外我很可能也是個lurker。初到異邦,我花了一段時間適應自己變成一個更安靜的人,沒多久開始適應自己磨稜削角,變成一個鈍去的人,然後透明起來。這是語言給你的:你的幽默,你的機智,你的個性,你的「型」,到了一個暫時得遺棄自己語言的地方,它就把那些東西通通要回去了。

「你還好,我倒是很討厭網路上的lurker。」喬說。現在他跳過我們對話的裂縫,我卻心虛覺得不好意思了。他繼續說道:「每個人都應該貢獻一點東西。就算你貢獻的東西沒有用,是廢話,但至少你願意試試。」「也許,」我說:「也許他對何時該說話的標準跟你不一樣。也許他不信任文字。也許他天性安靜。網路不是自由而開放麼,討厭一個不發言的人難道不是一種歧視?」「哇哇,慢一點,」喬舉起雙手:「你這個de-lurk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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