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
有時候想想前塵往事，還是覺得最幸福的時光，就是2008年博士畢業之後，去英國牛津和倫敦住的那半年了。這不僅僅是因為我本來就有英倫情結，終於能好好品味一下自己從小看的那些英國文學名著中的風情，自然是心滿意足；能有幸福感，更重要的還是因為，那是一次對於自由的深切體驗。
在哈佛十年寒窗，終於熬到博士論文通過，對我來說，人生的一個階段結束了。按部就班地來說，接下來，就是要找一個稱心如意的工作，展開人生另一個階段。但那時我就下決心不按部就班安排自己的人生，而是讓自己任性一下，做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去英國住半年，就是這樣的事。說實話，在英國的半年，名義上是在牛津大學做訪問學者，但那只是一個幌子，我既沒有什麼訪問行程，更沒有好好在牛津圖書館裡讀書，我真正想做的事情，就是到一個我最喜歡的國家――英國――住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裡，什麼都不做，無所事事地享受悠閒。
其實這聽起來美好，但並非沒有代價。首先經濟上就是一個沉重的負擔，租房，吃飯，旅行，在英國都不是便宜的事情，沒有工作收入的我倒貼了一大筆辛苦存下的稿費；其次是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中獨自生活，本身也是一個挑戰，一切都要自己從零開始。例如，倫敦的捷運系統四通八達，但也綿密繁瑣，記得我買下一張地圖，仔細研究了好幾個晚上，然後每天出去一條線一條線地乘坐，直到完全熟悉為止，花費了不少精力，其實也沒有為了什麼。那麼，這段生活對我的意義到底是什麼？事隔多年之後，我才慢慢地品出各種滋味：我得到的，其實是真正的自由。而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比得到真正的自由更幸福的事呢？
所謂真正的自由，就是可以不必有什麼顧慮地去進行選擇，哪怕付出一些代價。人在社會中，往往不知不覺地就被一些習慣性的東西框限住自己的選擇，你會很自然地隨波逐流，按部就班地安排自己的人生。當時也許不覺得有什麼，但到了一定年紀之後你會發現，其實自己丟失了最寶貴的東西，那就是自由。自由，聽起來是一個很高遠的目標，但對於人生來說，它就存在於日常的生活裡。
拋開政治上的自由不談，我們往往會抱怨自己的人生中缺乏這樣那樣的自由，抱怨外在的環境限制了我們的自由。但其實，如果你的人生中感受到自由的匱乏，那很大程度上是你自己的問題，因為人是可以為自己創造一些自由的，而我們往往忽視了我們具有這種選擇的可能，不知不覺地放棄了自由。我在英國的半年，生活本身倒還在其次，但決定去過這種生活，哪怕只是半年，哪怕並不十全十美，但回想起來，那是我真正不顧慮一切，只是為了隨從內心而做出的一個選擇。雖然也付出了代價，但能為自己這樣任性一次，這樣選擇一次，所能體驗到的，就是自由的滋味。仔細想想，能夠做這樣一個選擇，其實是很不容易的。我之前做不到，在那之後，也很難做到了。現在如果我想去英國住一段時間，已經根本不可能，首先就有一個沒辦法妥善安置我家小狗豆豆的問題。因此，回頭想想當初貌似衝動做出的決定，心中還是有滿滿的幸福感。
體驗自由，是人生最寶貴的事情。一生中，我們應當給自己創造一次機會，去體驗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