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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蒐藏楚門‧卡波提

2006/12/11 06:00

◎鍾芳玲

1984年8月23日,因磕藥、酗酒過度而進出勒戒醫療所無數次的作家楚門.卡波提(Truman Capote),雖然身體狀況差到極點,但還是堅持由紐約飛抵洛杉磯,住進多年密友瓊安.卡森(Joanne Carson)的家。第二天早上,兩人討論著如何慶祝彼此即將到臨的生日。卡波提問瓊安想要什麼樣的生日禮物,瓊安回說:「楚門,我只希望你寫作,只要你寫作,我就很開心。」元氣稍稍恢復的卡波提答應特別為瓊安寫一篇文章,他於是拿出紙,在筆記本上寫了一整天,結果完成了十四頁,篇名為〈追憶薇拉.凱樂〉(Remembering Willa Cather),內容敘述他年輕時與崇拜的女作家薇拉.凱樂初次會面的故事,這篇稿子也成了他最後的手稿。再隔一天(25日),卡波提於瓊安家中去世,法醫研判可能是靜脈炎與多種藥物混用中毒所致。

〈追憶薇拉.凱樂〉在今年11月份的《Vanity Fair》雜誌首度公開發表,手稿則出現在11月9日紐約市的一場拍賣會。這場名之為「楚門.卡波提私人天地」(ThePrivate World of Truman Capote)的拍賣會,由「邦斯公司」(Bonhams)舉辦,其中的三百多項卡波提生前擁有的物件,全數來自瓊安.卡森的蒐藏。

年初寫完長篇文章〈楚門秀──八卦作家楚門.卡波提〉之後,卡波提似乎無聲無息地跟著我。除了三不五時在舊書店與他幾十年前的首版作品相遇、翻到採訪他的老雜誌外,我還在市面上看到一本新書《世紀派對》(Party of the Century),內容回顧卡波提在1966年紐約市廣場旅館(The Plaza Hotel)所舉辦的一場聚集各業菁英、國際名流的黑白舞會;10月份又趕上美國院線放映的《聲名狼藉》(Infamous),這是繼去年影片《卡波提》(Capote,台譯「冷血告白:柯波帝」)後推出的第二部以卡波提為題材的傳記電影。這些接觸固然加深了我對卡波提的興趣,但我得說,看了邦斯公司為其拍賣會所製作的目錄後,我腦海中才浮現出最立體、最生動的卡波提形象,特別是我有幸與卡森女士三度訪談,更讓我對拍賣物件的歷史有深入的了解,同時也獲知一段美好的情誼。

與瓊安.卡森相遇

瓊安.卡森與卡波提相識於1966年藍燈書屋發行人家中的晚宴,那時卡波提剛出版轟動一時的名著《冷血》(In Cold Blood),是文壇耀眼的明星,而瓊安則是美國電視脫口秀名主持人強尼.卡森(JohnnyCarson)的第二任妻子,兩人一見面就投緣,主要是他們有著同樣寂寞的童年,不僅各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幼時父母都曾棄他們不顧,再加上他們當時正巧住在紐約市同一棟大廈,因此拉進了彼此的距離。身為喜歡一切美好事物又愛出點子的男同性戀,卡波提很容易就和一些女性結為好友。兩人的友誼於瓊安與強尼.卡森婚姻結束之後更為深厚。離異後的瓊安在1970年代初期搬到了洛杉磯,按說至少有些好來塢的影視朋友會上門,但現實的社交圈為了靠攏權力核心(強尼.卡森),沒人和她聯絡,卡波提是少數對她不離不棄者,而他的忠誠也在日後得到回報。

1975年卡波提在《Esquire》雜誌發表了《應驗的祈禱》(Answered Prayers,卡波提預告多年要寫的巨著)的一個篇章〈1965年巴斯克海岸〉(La Cote Basque,1965),內含不少流傳在歐美上流社會的醜聞與八卦,文中有些角色讓人很容易聯想起他所熟識的權貴名流,那些自認被影射的主角因而憤怒地將卡波提列為拒絕往來戶,連帶也引發社交圈排擠他。這時輪到瓊安伸出援手,她甚至在家裡為卡波提保留了一間私人臥房,任他自由來去。卡波提身心困頓時,經常就到瓊安家休養,把那兒當成了他在美西的家。拍賣目錄中有許多瓊安為卡波提拍的家居照,他時而在廚房中抱著小狗溫存、時而穿著泳褲在游泳池畔戲水、時而帶著草帽在後院擺pose耍酷。雖然卡波提曾公開表示,他討厭洛杉磯,且嘲諷住在加州的人每年智商都會下降一分,但看得出他在瓊安家顯得很快樂。

卡波提的個性、喜好與品味在製作精美、掌故豐富的拍賣目錄裡表露無遺。

眼鏡、帽子、圍巾一直是卡波提的註冊商標,目錄裡少不了。對穿著講究的他,西裝多半是由英國老字號登喜路(Dunhill)的紐約分店製作。至於他的休閒衣褲,則色彩繽紛,從蘋果綠到深紫到桃紅,顯示出他花里花稍的一面。

目錄裡許多餐具、器皿多半出自巴卡拉(Baccarat),瓊安表示卡波提相當愛好宴客,且對這個以水晶製品聞名的法國名牌頗為傾心。至於因他的小說《第凡內早餐》而名垂不朽的第凡內,也在他的蒐藏之列,其中一隻第凡內銀筆以一千一百美元賣出。拍賣目錄裡還看得到帶有蝴蝶、猴子、狗、貓、魚等動物圖像的諸多抱枕與擺飾,瓊安說她與卡波提另一個共通處是他們都熱愛小動物,因此她預計把這次拍賣會的多數所得捐給與寵物相關的慈善機構。

從蛛絲馬跡追蹤卡波提

除了寫作外,卡波提也展露其他的藝術天分。目錄裡極為惹眼的是由他拼貼的幾個長方形盒子,這些盒子原是藥房賣的一般蛇咬急救箱,他在盒子上拼貼了一些文字與圖像,最後再把盒子放在一個特製的透明壓克力箱子內。

據稱卡波提小時曾被蛇咬傷,對蛇心懷畏懼,這些蛇咬急救箱拼貼盒或可視為護符般的吉祥物,因為他認為戰勝恐懼的方式就是面對它。

編號1062的拼貼盒的一側有他手寫的「艾蜜莉的蛇咬急救箱」(Emily's Snakebite Kit),另一個側面則貼了一首印刷的詩頁並有他的複製簽名字樣,盒子正上方貼了張他所喜愛的美國19世紀女詩人艾蜜莉.狄金生(EmilyDickinson)的照片,配上一條青蛇與一隻蜜蜂的圖樣,這個拼貼盒以九千美元賣出。瓊安說卡波提不時會拿著一把剪刀,從她的藏書中喀嚓、喀嚓裁下圖片,做為他拼貼盒子的素材,但她毫不介意如此的毀書舉動。

我還從目錄中發現卡波提有在書籍、舊信封、廢棄紙頁上塗鴉、註記、寫備忘錄的習慣,例如他在一本小說《White Mischief》的內頁空白處列了他要宴客的名單,影星伊麗莎白.泰勒、舞蹈家瑪莎.葛萊姆、服裝設計師卡文.克萊、藝術家安迪.渥荷等人都在名單之列,這本書結果以一千美元賣出。記得看過有關張愛玲遺物的報導,她也有類似在廢棄紙頁上打稿的習慣。好在這兩人都不是活在電腦、PDA風行的世代,否則我們今天大概也很難看到這些手稿了。

真正有意思的是一張泛黃皺褶的小紙片,上有卡波提所寫的「I'm a genuis」(我是天才),單單這三個英文字就賣了一千七百美元,若連稅和手續費加上,一個字平均約七百美元,如此高價自然有其道理。讀過卡波提傳記與書信集的讀者,一定曉得他在拼genius這個字時,總是把i與u的順序對調,寫成 genuis。此外,他在一篇文章裡曾玩笑似的提到:「我是個酗酒者、我是個嗑藥者、我是個同性戀、我是個天才。當然,我有可能是這四者的組合,卻同時是個聖人,但我還不是個聖人。」其中酗酒者、嗑藥者、同性戀、天才這一段,老是被媒體拿來誇張宣傳。

在他死後幾年,他長達三十八年的愛人同志Jack Dunphy出版了一本紀念他的小說,書名則是《親愛的天才》(DearGenius)。基於這些「天才」因素,應可理解為何有人要搶標這張不起眼的小紙片。

我突然想起女作家張愛玲曾經在《對照記》中提起「佛洛依德式的錯誤」(Freudian slip)。按照佛洛依德的理論,沒有真正的筆誤或口誤,這些所謂的「錯誤」其實是反應寫者或說者的潛意識。若依此分析,不禁讓人推想卡波提拼genius這個字有困難,是否隱含他潛意識裡覺得背負「天才」這個頭銜太沉重?卡波提八歲開始寫作、二十出頭就成名,許多人都視他為天才,但是他在生前出版的最後一本書《Music for Chameleons》的自序裡,描述他寫作歷程的樂與苦,一開頭就提到:「當上帝賦予你天賦時,同時也賜給了你鞭子,讓你自我鞭策。」結語時他表示自己依然孤獨地處在黑暗的狂亂中,手持著上帝給他的鞭子。走筆至此,張愛玲又閃入我的腦中。她與卡波提一樣,對早慧的天才頗為自傲,但對創作卻同樣步步為營、同樣有根鞭子抽打著自己,這可以從她的兩篇文章〈論寫作〉與〈天才夢〉中看出。

如何蒐藏一頁傳奇

無論是性格或文風,卡波提與張愛玲畢竟是類型迥異的作家,但是他們都具明星特質,熱愛他們作品的讀者,也免不了對兩人產生好奇,企圖從各種管道去認識他們,不論是生前或死後;傳記文學與影片也跟著推波助瀾,從不同媒介去解讀他們、為他們的傳奇更添色彩。有些簡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例如有位張迷曾搬到張愛玲的隔鄰,不時把耳朵貼在牆上聽她的動靜,還偷偷撿了幾袋她丟棄的垃圾,打開來詳加研究,並為文報導。雖說此位張迷的過火舉止引來諸多批評,主流媒體並拒登此篇報導,但文章發表後還是廣為流傳,多數人讀得津津有味。遇上喜愛的作家,讀者的好奇心與偷窺狂似乎是很難壓抑的。

因此當張愛玲的遺物公諸於世時,不免引起一陣騷動,讀者終於能光明正大對這些私密物件仔細打量,即使朦朧美的面紗被扯破也在所不惜。Wow,原來張愛玲最後那張公開照上的濃密頭髮是假髮!Oh,原來她用的是廉價的蔻蒂蜜粉、中價位的伊麗莎白.雅頓口紅!卡波提與極端注重隱私的張愛玲恰恰成了強烈對比,他習於鎂光燈的聚焦,經常公開演講、上電視脫口秀、他那紐約的住家不時成為裝潢雜誌報導的對象,一如瓊安所言,他是個people's person(樂於與人打交道者),他或許不如張愛玲來得神祕,但讀者對他的遺物依然反應熱烈。

誰不想標下那本有著他照片與出入境資料的護照?誰不想擁有一張他親筆寫的明信片?要不然,能買到那雙繡有他姓名縮寫的黑色天鵝絨休閒鞋也很棒!邦恩公司最終售出近百分之八十五的拍賣物件,總值約二十五萬美元。瓊安對我表示,她已經七十五歲了,來日不多,因此決定要在臨走前親自替卡波提的遺物找到託管人。

雖然我對卡波提拍賣會的內容極感興趣,但並未加入競標的行列。對我而言,蒐藏卡波提的最好方式莫過多讀幾回他的作品、訪談錄,還有就是蒐藏與他相關的故事。

例如瓊安感性地告訴我,她最懷念的就是與卡波提動手做風箏,然後帶到海灘去放,當風箏飛得高高後,把線剪斷,任其飛揚,一如小孩放手讓氣球自由漂浮般。我喜歡這個版本的卡波提, 他一如我讀《聖誕節回憶》(A Christmas Memory)時所認識的卡波提,那個純真、感傷的小男孩。另一則故事則讓我發笑。瓊安說卡波提生前曾表示希望死後骨灰能分成兩份,分放在紐約與洛杉磯,以便他能濱臨大西洋與太平洋兩岸。喪禮過後,瓊安把骨灰暫放家中,結果不知是因為骨灰盒太像珠寶盒或有人惡作劇,竟然在那年的萬聖夜派對中遭竊,還好偷兒一星期後把骨灰盒歸還。瓊安後來將卡波提的骨灰安放在西木墓園(Westwood Memorial Park),與已逝去的美女明星瑪麗蓮.夢露、娜坦麗華作伴,如他生前所囑。這個故事非常符合卡波提愛搞笑、不按牌理出牌、熱衷與名流為伍的誇張形象。

幾乎所有認識卡波提的朋友都相信,如果他天上有知,肯定會為自己在死後多年還成為各方討論與蒐藏的焦點而樂不可支。我想張愛玲大概也不介意她身後遺物被公開,否則她應該會在遺囑裡要求銷毀所有遺物;況且她不是在散文〈公寓生活記趣〉裡這麼說嗎:「人類天生的是愛管閒事。為什麼我們不向彼此的私生活裡偷偷的看一眼呢,既然被看者沒有多大的損失而看的人顯然得到了片刻的愉悅?凡是牽涉到快樂的授受上,就犯不著斤斤計較了。

」人都已作古,自然也沒啥可計較,我們這些不如卡波提高調、不及張愛玲低調且又想像力貧乏的讀者,也樂於從他們的作品、遺物和故事中,得到片刻歡愉。


後記

會從卡波提寫到張愛玲,起因於無意間發現兩個人在洛杉磯先後去世的地方是如此接近,近到只有三公里,且兩人在證件上的生日竟是同一天(9月30日)、都喜歡電影、都編過劇、都喜歡看犯罪故事。這些巧合,讓我不禁對這兩位看似南轅北轍的作家做起比較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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