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木下諄一／【記憶中的影子．Once upon a time in Taipei】 公車售票亭

◎木下諄一

大約三十年前，我主要的交通工具是公車。賣車票的地方──現在已經找不到了──是在公車站牌旁的售票亭。

售票亭好狹小，裡面的空間坐一個人就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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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車票之外，售票亭也兼賣好多東西，像是飲料、雜誌、香菸、口香糖……，印象中報紙是用曬衣夾夾著，從天花板垂掛下來。售票亭的主要任務是販售搭公車所需要物品，不過實際上的樣子倒比較接近雜貨舖。

售票亭通常只有一個人在顧生意。客人透過玻璃窗下方半圓形的小小開口，便可以買到車票，跟一般的車站售票窗口差不多，只是顧店的阿婆（或阿伯）並非總是待在亭子裡。特別是在炎熱的夏天，亭子裡的暑氣又散不去，像三溫暖一樣，悶熱得不得了。阿婆便會把亭子的門打開，搬張凳子坐在門口不停地搖扇子。

平心而論，這是份辛苦的工作。

這個售票亭還有一項特別的「營業項目」――不是賣什麼特殊的物品，而是代登報紙廣告。

若想登廣告，到公車售票亭拿一張單子就行了。在我的印象裡，刊登廣告的單子是細長的紙條，上面有印格子，像稿紙一樣，計算字數很方便。把要刊登的廣告文字寫上，交給售票亭並付錢，便完成了。至於廣告費用，很抱歉，已經不太記得，大概是一個字十元的樣子。一個廣告差不多兩百元左右。

我曾經在報紙上刊登過廣告。

「日本人教日文」

實際上登的字比較多，不過主要訴求是這樣。

當時的我沒什麼錢，吃飯常常有一頓沒一頓。朋友看不下去，建議我去當日文家教。既沒有日文教學經驗、中文又破的我，迫於現實，只好硬著頭皮試試看。

廣告登出的第二天，果真來了幾通電話。

每次房東對我喊「喂，木下，找你的。」我的心臟就噗通噗通跳得好厲害。當中也有幾位有意和我面談，說要來我的住處碰面。

那間小亭子居然這麼厲害……這下我可真見識到了。

還有一個關於公車售票亭的回憶，我永遠也忘不了。

那是我第一次來台灣差不多一個禮拜後發生的事。

第一個禮拜，朋友天天帶我四處繞，這天是我第一次單獨出門。搭計程車到台北火車站，在附近隨意逛逛之後，心血來潮想挑戰用走路的方式回去。

當時我住在辛亥路上的國際青年活動中心（聽說它現在改名了）。從火車站走回去，一個小時綽綽有餘。我對台北的地理位置不熟，但還是大膽地開始自不量力的行動。

原本應該朝東南方向走，我卻往相反的西北方前進。第一步就錯了。愈走心愈慌，走著走著才發現自己是在同一個地方打轉。更令我驚訝的是，時間已經過了三個鐘頭。原本仗著自己年輕有體力，這時候也不行了。

抽根菸，休息一下吧。手伸進口袋一摸，糟糕，沒有火柴。

我的雙腳走向路邊的公車售票亭。

「ㄏㄨㄛˇ──ㄔㄞˊ──」我用我的破中文，勉強擠出這兩個字。

票亭裡胖胖的阿婆轉過頭來對著我：「マッチか。あげるよ」（火柴嗎？送給你），滿臉笑容。

所有的疲憊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來到台灣已將近三十年，沒有再見過如此溫馨的笑容。這一笑，讓我更喜歡台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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