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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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貓拓/【閱讀小說】 殺貓者 - 下

2017/06/28 06:00

圖◎阿力金吉兒

◎貓拓 圖◎阿力金吉兒

陽光穿過櫥窗玻璃,落在他的腳前;那束被照亮的空氣裡飄浮著灰塵。灰塵。這麼多的灰塵。每天每天都有這麼多的灰塵。

你知道嗎,只要穿脫兩百次衣服,地板上就會出現一層明顯的灰塵。他對阿哲說。

啊?阿哲說。

我昨天看了一個日本節目,他們在剛打掃過、門窗都關上的房間裡換穿衣服,實驗是不是會產生灰塵。他說。

哇。阿哲說。然後呢?

不到兩小時,地板上就出現一層灰塵了。他說。灰塵基本上是各種細小纖維構成的,只要換穿衣服就會和布料產生摩擦,掉下小小的灰塵。灰塵之所以看起來是灰色的,是因為各種顏色的衣服纖維混在一起之後,肉眼看起來就是灰色的。不過這畢竟是實驗,所以才會主要都是衣服纖維,一般生活上的灰塵還會夾帶毛髮啊、皮屑之類的東西,像我們醫院啊,最多的就是貓毛狗毛……

他知道阿哲已經沒在聽了,但還是繼續說。邊說邊打開吸塵器的集塵盒,倒出裡頭聚集成團的灰色物體。即使不用顯微鏡他也可以看見其中各式各樣的毛髮與纖維。貓毛,狗毛,人類毛髮。可能是從毛巾上掉落的線頭。包裝碎屑。幾顆貓餅乾。半顆包藥時消失的藥錠。各種來自昨日的碎屑。

優勝劣敗,適者生存。倒集塵盒的時候他總想起這句話,是老爸的口頭禪。不適者淘汰。就像灰塵。從身體表層被淘汰的皮膚細胞,從日常裡一點一點脫落、絲毫不引起注意的物件。

他扭開水龍頭。沾濕的灰塵變成濃重的深色,隨著水流流進下水道裡。

晚上他給一隻腎結石的雪納瑞餵飯,狗懨懨趴著,看見遞到面前的食物就轉開臉;他灌了幾口,狗吃了一些,最後全吐在他身上。他聳聳肩,看了狗厭世的表情幾秒,起身熟練地去弄點滴。就在這時,一群愛媽大呼小叫地衝進來。

怎麼啦?他走出來,問。

我們要去抓人,你要不要一起來?可樂媽劈頭就問他。

什麼?他說。

那個人渣又殺了一隻貓!太可惡了!據說他現在就在我們這一里亂晃,所以我們決定去抓人!

對,這次要抓現行犯!

愛媽們七嘴八舌說著,臉上帶著氣憤難平的神色。

怎麼會有這種人……心理變態怎麼不去給車撞死。說這句話的愛媽說著說著就哭起來。

對啊,真是太過分了,貓也是一條命啊。旁邊一個人附和著安慰她。

愛媽們離開後他用院裡的電腦上網,查到那則新聞。簡單說就是有個大學生殺了貓,被起訴,然後他又殺了一隻貓。被殺的都是親人的街貓,像他經常去看的那隻一樣,被愛媽和整條街養著的貓,養馴了、忘了要怕人的貓。明明沒有主人,卻都有著名字的貓。

那隻貓叫什麼來著?他記得聽過咖啡廳裡有人喊那隻貓。他忘了。

他回到租賃的小套房裡。門縫底下躺著一張折疊好的紙,他邊讀邊掏出鑰匙開門。

是房東。紙條上寫著:近日幾位房客反映有貓叫聲,深夜貓叫打擾睡眠。再次嚴正聲明,本樓層不准飼養動物,以免破壞本宿舍安寧,還請盡速處理。

是誰養貓呢?他看著紙條上最後那兩個字,想起那隻貓從他手中領取零食、津津有味嚼著的樣子。

隔天他坐在公園魚池旁的花台上吃早餐。天氣好的時候他經常來這個公園,找個位置吃早餐或午餐。早上八點,公園裡已有不少人,大多數匆匆穿過公園往捷運站的方向走,但也有來公園遛狗、做運動的民眾。

哇,好多魚──

我還要餵!

他抬頭往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兩個小孩攀在魚池旁的護欄上,池裡的魚幾乎全聚集了過來,水面上盪滿漣漪。年紀大的那個手上揮舞著白吐司,小塊小塊撕下來往魚池裡丟;年紀小的那個撕了一陣子,大概是不耐煩撕了,把整片吐司都丟到池裡,又跑回去要。身旁顯然是媽媽的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又給小的一片吐司。

這裡不能餵魚。他說。

媽媽和兩個小孩都愣住了,轉過頭來看他。他指指魚池邊的告示,又說了一次。這裡不能餵魚。

你是公園裡的人嗎?媽媽問。

不是。他說。

小孩子餵魚有什麼關係。媽媽說。

魚不能吃吐司,而且你們這樣整片丟下去會汙染水質。他說。

哪有什麼能不能吃的,這些魚不是在吃嗎?媽媽略略提高了聲音。

他覺得腦子裡有什麼東西發出「啪」的一聲。像跳電那樣。他閉上眼睛又張開。這,裡,不,能,餵,魚。他說。看不懂字嗎?

搞什麼,神經病。媽媽邊說邊拉起兩個小孩的手,扯著兩個孩子離開。離開前狠狠瞪了他一眼。遇到瘋子。

他沒說什麼,靜靜坐著,目送母子三人憤憤的背影。有什麼在拉扯他裝早餐的塑膠袋,他一低頭,和一隻松鼠大眼瞪小眼。松鼠蓬鬆的尾巴一掀一掀,黑豆子般的眼睛望著他。他揮手把松鼠趕開。松鼠三步跳到一旁的樹上,又停下來,回頭望著這邊。他在花台邊上找到一顆小石子,瞄準松鼠那兒丟;松鼠嚇了一跳,飛快逃到樹梢上。

他望著松鼠逃走的背影。

動物就該怕人的,知道嗎?他說。

接下來連著幾天院裡都不太平靜。愛媽們晚上九點就會在他們院門口集合,出發巡視是否有不尋常的動靜,也透過網路訊息互相通報「人渣」的行蹤。蔡媽媽遞給他的傳單上頭是據說從臉書截下來的照片:牛仔褲,運動外套,容貌沒什麼特徵、看起來只是個尋常大學生的年輕男子。如果看到這個人渣,請一定要第一時間跟我們說啊!蔡媽媽說。

那陣子他特別累。要準備考試的明輝排班時數是以前的一半,兩個新助理都是菜鳥,所以大半工作都落在他和阿哲頭上。一天下午送來一隻吉娃娃,是在附近遛狗時突然被一隻大型犬咬了一口,吉娃娃的狗主人邊流淚邊控訴大型犬的主人不繫狗鍊,大型犬的飼主則強調是吉娃娃挑釁在先。要多少錢再打電話給我啦,我要回家吃飯了,誰跟你在這邊耗。大型犬的飼主說畢便轉身打算離開,吉娃娃飼主拉住對方衣角,堅持要對方道歉並保證以後要繫狗鍊。外頭的爭執反反覆覆,穿過診療間貼了白色壁紙的牆,飄進手術室的透明玻璃隔間,薄薄敷在不銹鋼手術台上皮開肉綻的吉娃娃上方。

吉娃娃帶著肚皮上的縫線活了下來。

有的動物活了下來,有的動物死了。他望著在籠子陰影處昏睡的那團生物。這隻狗原本理應要死的,但沒有。今天沒有。今天牠活著,但也許明天,也許後天。終究在未來的某一天。

我有點想離職。他和阿哲一起跪在地上擦地板的時候,他突然開口。

拜託不要啦,你走了我就慘了。阿哲說。

喔。他說。

擦了一會兒,阿哲又忍不住似地開口:幹嘛突然想離職?

也沒什麼。他說。

無聊喔你。阿哲說。

他想開口說些什麼,但發現自己找不到適合的字眼。剛用稀釋過的消毒水擦過的地板,在燈光照射下閃閃發亮。他繼續擦著地板,擦掉灰塵、髒汙、肉眼看不見的細菌,卻擦不掉地板上的刮痕。

下班後,他又騎著車到那個街區。深夜的街上沒什麼行人,他沿著街邊走,看見打烊的機車行門口貼著一張傳單。他停下來看。內容跟蔡媽媽塞給他的傳單很接近,似乎也是這幾天貼的,但已經髒了,傳單上的那張臉變得有些模糊,看起來像任何一個人的臉。

此時貓從一塊陰影裡走了出來。他對貓招了招手。貓以為要給牠零食,乖順地跟過來。

動物就該怕人的,知道嗎?他邊說邊對貓伸出手。

喵。貓細細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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